江明果然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两人进屋给他递来了一身寻常衣物。
穿上之后，黑壮男人就背着他，跟随瘦削男子离开了这个舱室。
走过堆满大量渔获的仓库，上到甲板。
阳光一下都变得有些刺眼。
江明这才看清，这是一条外观略显破旧的渔船。
之前身处的舱室，藏在船底仓库角落里。
难怪不管他怎么闹腾，都没人搭理他。
从太阳的位置来看，此刻像是不到上午十一点。
天还有些阴，但雨云已经远去了。
抬眼望去，眼前是萧瑟的渔港，连着几无人际的荒岛。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清晰看见山坡上好几栋荒废的房屋。
码头上除了这一艘船，还有几艘破烂生锈的铁皮船，和一些仿佛被遗弃的小木船。
硬是没看见一个除这两男子之外的活人。
瘦削男人走在前面四下张望了一番，不断回头给壮汉做着手势。
看起来是在避免他们被人看见。
江明此时却完全没了要逃跑或者额外生事的心思。
他像个麻袋一样一言不发在壮汉背上，额角的神经突突直跳。
头痛和耳鸣反复猛烈起伏拉锯，一幕幕仿佛不存在的记忆，正从水面下，幕布里，脑海中……逐渐涌现，渐渐清晰。
模糊的视线中，能看见鼻孔里涌出了血液，一滴一滴下坠。
水珠也在从眼眶里下坠……
……
扭曲的时钟，如同达利的画廊，重复的嘀嗒声，和舒缓的音乐，混合血液里流动的特殊药物，让江明的意识仿佛一直停留在在半梦半醒之间。
齐眠心的声音平静又遥远，柔和又坚定。
“江明，听我的话，你要是想让那个女孩安全，必须要把在岛上看见的事全部忘掉，绝不能对任何人提起才可以喔……”
“你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为什么不能报官？不能让人去救她？”
“江明，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并不重要。”
“如果没人认为那是真的，那就是假的。”
“那就是你受伤后产生的幻觉，做的一个梦。”
“梦里的事，就让她留在梦里，才是保护她最好的方式。”
“来……听我的话，你要是不愿意忘记她，她会死，你也会死。”
“开始吧，最后一次说说你在梦里看见她的经过，然后把这个梦像你做过的其他梦一样，忘掉。”
“她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都会安然无恙，你也会回到你该有的生活中……”
“……她……她站在悬崖边上。”
“我看见她远远看了我一眼。”
“然后就一跃跳入了海中……”
“嗯……其实，那里没有人存在过。你从没离开过洞窟。你只是在饥饿中吃了有毒的蘑菇，在梦里看见了你想看见的事。”
“……我很担心，也很害怕。我朝她坠海的方向游了好一段时间……”
“她已经完全昏迷，我把她拖到海岸上，按书上说的方法给他做心肺复苏。”
“她吐出了一些海水。但还是没有醒，我就给她做了人工呼吸……”
“嗯……如果她是个和你差不多年龄的女孩子，从三十多米高的悬崖上跳入海中，又在海里淹了好几分钟甚至十分钟……”
“那她显然不可能活得下来。”
“你是不是很希望遇见一个可爱的女孩子，成为能救她的白马王子呢？”
“她是不是很漂亮，像你想象中最好的样子一样？”
“……她，很美。很白。”
“她刚睁开眼时，眼瞳的颜色很深，还泛着幽蓝。可很快，就变成了浅浅的棕色……”
“嗯，这就更不可能了。所以说，这就是你做的梦啊，大概，她就是你想象中会喜欢的那种女孩子？”
“……她醒过来看着我，抓住了我的衣服，贴近了我嗅了嗅我的气味……”
“她的声音很虚弱，看我的眼神是难以置信。”
“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是江明？’”
……
“我不敢相信她是怎么会知道我名字的，她说她记得我。”
“可我根本不认识她，我问她是谁，她不说话，只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还问我为什么要救她……”
“我说你为什么要跳海，你不想活了吗？你又为什么会记得我，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让我别管她，让我尽快离开这个岛，又起身要去丛林里……”
“我背着画箱追上了她，说那就一起离开，会有船到附近的海滩接我们走。”
“她说她就住在岛上，她跳海只是想游泳……”
“我说那我把你送回家，她让我别跟着她。”
“我听人说过，岛上只有一栋铁丝网围起来的大房子，对面岛上的渔民说那是鬼屋，难道你就住在那里？”
“她说是她就是女鬼。我要是再不赶紧走，她就会把我给杀了吃掉。”
“我说那你要是女鬼，那你真是比聂小倩还好看，你知道聂小倩有多好看吗？”
“书里写聂小倩肌映流霞，足翘细笋，白昼视之，妖艳无绝……”
“我说你这么好看，吃了我也行，但我还是得把你送回去。”
“她当时看了我一眼，好像有点脸红。”
“然后我就跟着她，在丛林里走了挺久，可我感觉她好像就是在原地绕圈。”
“她没怎么说话，我觉得她可能就是想不开，就一直跟她讲话。”
“我跟她说你能住在这里也挺好，我从小就喜欢大海。能住在海岛感觉也挺不错。”
“我说你要想游泳，可绝对不能从悬崖上往下跳，那太危险了，很容易没命。”
“况且，下海啊，好玩的也不是游泳，而是潜水。”
“我跟她讲我向往的潜水故事，说所有我知道的有趣的，好玩的事情。”
“又问她知不知道我是学什么的。”
“她说你是学画画的。”
“我说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说你背着画箱，一直走路还说那么多话，不累吗？”
“我说还好，习惯了。”
“我们一直在丛林里转悠到天色渐暗，她才停下来问我，是不是该回海滩上船回去了。”
“我当时纳闷了。”
“我说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到你家？”
“她说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是鬼，你还不走，天黑了，你可就再也别想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