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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

清晨,号角声响起。

榑三再一次从睡梦中醒来。

昨天夜里,他睡在了寨墙上,披甲而眠,靠着冷冰冰的墙壁,睡得很踏实,因为霜戎罕见地没有夜袭。

榑三太累了。

他听着号角声睁开了眼睛,看见了血迹斑斑的寨墙,以及同样朦胧睁开眼睛的战士们。

“唉……”

他又一次看到了月轮的蓝天白云。

有时候,榑三真的不想再睁开眼睛了,他想要沉沉睡去,不想再没日没夜地挥舞着刀子,饿着肚子,与寨外边的奴隶兵们拼命。

他想死在那些月轮野人们的刀下,不必再面对眼前的这一切。

自这次霜戎攻寨,已经整整十二日了。

昨天,就差那么一点,那奴隶兵已经架着云梯踏上了墙头,硬生生将北墙防线撕开了一道口子。

那人的刀,已然挥在了自己的脖子正前方,若非有同伴从后面拽了自己一把,当时他便已身首异处。

那是他第一次闻到死亡的味道。

身边的同伴们一个又一个的死去,被箭射死,被攻上来的奴隶兵砍死,被对方的投石车砸成肉泥。

或许,榑三已经麻木了。

他艰难支撑起身体,拍了拍腰间的刀,站在了北寨墙上,看向不远处的霜戎军寨。

他们的寨门,又打开了。

新一轮的攻守战,又要开始了。

“唉……”

榑三又发出了一声叹息。

“榑三,你看,那是不是你家那口子?”

身旁有同伴喊道。

榑三回过头,看向寨内。

有一群穿着粗布的妇人,推着一辆板车,从寨中向寨墙下走来。

板车上,堆的是箭矢。

妇人中,有一女子头发粗略地盘起,挽着袖子,相貌清秀。

她一边推着车,一边抬头在寨墙上搜寻着什么,目光中带着几分期盼。

很快,她看到了向此处探出脑袋的榑三,有些沾染了泥灰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了美丽的笑容。

榑三也笑了,冲她挥了挥手,又从怀中掏出自己不舍得吃完的干饼,让她看了看,示意自己有吃的,还能剩下,不必担心。

那年轻妇人用力点了点头,眼神温柔。

榑三抽了抽鼻子,目光用力地看着年轻妇人,似乎要把她的样子永远记在心里。

这是十二天来,他们第一次见面。

榑三忽然又不想死了。

身旁,伍长叹息一声,用刀背拍了拍他的屁股:

“别看了,赶紧吃两口饭,添点力气杀人。

等把仗打完,活下来,你们两个把床闹塌,生八个小娃子,也没人说你。”

在身旁战友们的哄笑声中,榑三闹了个大红脸,用力啃了两口干饼,毅然把目光收了回来,转过身,看向远处的军寨。

霜戎军寨营门大开,不断有骑兵成序列向外奔出,在外列阵,密密麻麻,应有三千人。

有一霜戎大将,跨着战马,来到三千骑兵身前,慷慨激昂地说了些什么。

随后,那三千骑轰然应了一声,随后浩浩荡荡向北奔去。

榑三认得那霜戎大将,昨日就是他带着近万骑从西边赶来,进驻了霜戎军寨。

“这是去做什么?”

榑三正思索着,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了铿锵甲胄声。

“大王。”

“段首领。”

榑三转过身,看到三道身影向此处走来。

大王依旧披着重甲,手捧着头盔,一手扶剑,龙行虎步。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胡子也剃得很干净,看起来,是被人精心打理过。

榑三心里瞬间踏实了下来。

看来,大王心里有底,胜券在握啊。

不然,也不可能在激烈的大战中,还有心思整理仪容。

祁老先生走在大王身后。

段首领走在大王身侧,微微落后半步,但腰杆挺得很直,言语有力。

“大王,看来,您猜的是没错了。

这三千骑往北走,应当是去北三寨驻守。

昨日来援的那约莫八九千的大军,还有五千左右在军中,看来,他们是真的想正儿八经地跟咱们做过一场了。”

榑三向他们二人行礼之后,默默站在他们身边。

貌似护卫,实则偷听。

只见得大王拍了拍寨墙,道:

“前十日,西匍带着五千人压阵,只用奴隶兵攻城。

他的中军大寨里,还有一万霜戎战士,在他攻寨的这十天里,应当提前去了北三寨。

再加上这三千骑兵,北三寨,将汇集两万三千的士卒。

若霜戎散落于外的那五千士卒再去往北边,那他们可就有两万八千人了。

他们,就是想把咱们的援军堵死在北三寨前。”

榑三看着大王的面容,似乎带着几分忧愁。

“咱们对北边是无能为力了。

段汤,你且看,对付咱们的大军出来了。”

榑三顺着大王的指尖看去。

霜戎军寨中,军队浩浩荡荡地涌出。

各个披甲,有人持弓,有人持盾,有人持刀,结阵而出。

这些是真正的霜戎人。

临车、撞木、投石机、云梯。

奴隶兵们终于不再作为攻城主力,而是承担了辅兵的工作,推着攻城器械向前走着。

这次,他们没有围三缺一,而是将四座寨门团团围住。

西匍依旧坐镇北门,与李泽岳遥遥相望。

“这……”

段汤的脸色瞬间紧绷起来。

两万霜戎正规军为主力攻寨,看这模样,应当是不计死伤,全力以赴。

“看来,新来的那位霜戎将领,是个激进的,力求不在我们这留下任何隐患,拿定主意要先把我们摁死在这了。”

李泽岳举起头盔,戴在头顶,拍了拍段汤的肩膀,道:

“通知全寨,准备死战吧。”

段汤后退一步,抱拳轰然领命:

“是。”

随后,他匆匆离去。

榑三站在大王身边不远处,默默听着他们的交谈,手不自觉得摸了摸腰间的刀。

现在,只有手中的刀才能带给他一丝安全感。

“害怕吗?”

榑三愣了一下,愕然看向身旁披着重甲的将领。

大王……是对自己说话?

他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后反应过来,又立马摇了摇脑袋,结巴着道:

“不、不怕!”

李泽岳笑了声,道:“害怕是应该的,承认便是了。

别说你,就连本王,心里都有些慌了。”

“是、是……”

榑三慌忙应道。

“直视恐惧,想想心底珍视的东西,想想自己为什么而战,有了动力,就不怕了。”

在榑三眼中,大王轻声细语喃喃着。

与其说这些话是对自己说的,不如说,大王更像在……自我宽慰?

“你相信奇迹吗?”

大王又问话了。

身旁的祁万化看了李泽岳一眼,他嘴角出现了一抹笑意。他想起半年前,自己背着的那用刀的年轻人,跟骑兵赛跑的那一次。

这句话,有些耳熟。

榑三思考了一下,答道:“大王,您和圣女到来,对我们来说,已然是神山的庇护,是奇迹了。”

“呵呵……”

李泽岳笑了,道:

“曾经我有位信赖的下属,他说过,既然事情不可能变得更差了,那不妨相信一下奇迹,说不定就出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