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清庵香火鼎盛,日日香客往来不断。引客的小尼姑见惯高门女眷,面对端着大家夫人款儿的三太太周氏,只微微垂眸口宣佛号,不卑不亢引了周氏入正殿。
周氏接过婢女点燃的三支香,跪到蒲团上,深深叩拜殿中供奉的释迦牟尼佛、阿弥陀佛、药师佛。混在三三两两香客中的清浅远远见了,心中不屑。如三太太一样心黑狠毒的人,拜再多神灵又有何用?
周氏将香插入香炉,又重新跪拜下去,接过小尼姑递来的签筒轻轻摇晃,一支竹签啪嗒落地。
婢女急忙拾起竹签,双手捧给周氏。
竹签上是一首诗:“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唐代布袋和尚《插秧偈》
周氏皱了眉。她低声吩咐一旁婢女去寻师太解签,自己则带着一众下人去叩拜东侧殿供奉的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以及西侧殿供奉的地藏王菩萨。
待周氏从侧殿出来时,拿着竹签的婢女已经回来。
“如何?”周氏目光没有落到婢女身上,而是在院中进进出出的香客身上来回逡巡,口中随意地问着。
“师太说,夫人问事,故此签文为中签。辛勤耕耘,心无挂碍,以赤子之心退步而为,方为成事之道;事有定规,莫要强求强逆,否则不过镜花水月,终归大梦一场。”婢女将自己强记下的签解背出来,几不可察地微微松了口气。
“事有定规?”周氏重复着,嘴角带了若有似无的讥嘲。她这一辈子最不信事有定规!想要什么就自己去谋,自己去争,自己去抢。不要强求强逆,呵呵,她若不强求强逆,如今在哪家低门小户日日算计着银钱度日还不一定呢!
周氏长长舒了口气,压制心里翻腾的戾气,面上挂着人前平和温良的微笑,带着仆妇,举步绕过大殿,朝着香客休憩的寮房而去。
“你们自去逛逛,不必守着。斋饭一会儿端到房里,未初去把车马备好。未正来伺候就好!”周氏吩咐着。
“是!”仆妇、婢女齐声应下。
清浅远远缀在周氏一众人后,见周氏进了一间寮房。她朝一侧橙黄菊花丛后的吴石望去。吴石左手掌横立在胸前,右手食指在掌心与前胸前点了下,旋即指向清浅;又在掌背位置点了点,指指自己。清浅秒懂。吴石是说让她守在寮房前面,而他去寮房后守着。清浅朝吴石点头,吴石身形在几棵高大的树后一闪而过,失了踪迹。
清浅收回视线,也悄无声息地坐到一棵二三十米高的樟树后。粗大的树干遮挡了清浅的身形,探出头去,她可以从一旁灌木的缝隙中看到周氏所在寮房的门窗。不错的位置!清浅满意地笑了。
她从身上背着的小包袱里取出干粮,一点一点小口啃着,任谁见了都觉得不过一来进香的市井小娘子,走得实在累了,席地而坐,吃些点心果腹而已。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清浅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差不多过了未初,周氏的寮房没有动静。中间除了两个婢女端着斋饭进去,又端了用过斋饭的碗碟出来,没有人出现在那间寮房门前。清浅仔细端详了那两个婢女,确定是三房的下人,不是任何人装扮。
三太太真的只是来进香么?清浅揉揉发胀的额头,有点困意上涌。她很想打坐练功,可惜做不到。她忍不住低低埋怨三太太两句,其实她很想咒骂,但自小被约束口不出恶言,她说不出恶毒的话。
她装作伸着懒腰,朝四周看去。原本进进出出的香客都没了踪影。这时是庵堂白日里最清净的时候。高门大户来的香客们用了午间斋饭,都进了寮房休憩,下人躲到人少的地方打盹;低门小户的香客们进香后差不多都已返程回转。
清浅回头去看周氏所在的寮房,悄无声息。她颓然地靠回树干。三太太午睡得如此安稳么?
甬道尽头的月亮门处出现了一个弓着腰背的老妪。清浅细细打量。那老妇人一身土黄色粗布袄裤,挎着一个很大的竹编篮子,发髻有些蓬乱。她深垂着头,步履蹒跚,看着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农家老妪。
清浅没有动,只静静看着那老妪。老妪身形越来越近,清浅眯起眼睛。
老妪犹犹豫豫地沿着甬道走着,似乎不确定方向般。顿足片刻,她朝着甬道一侧周氏所在的寮房而去。
清浅瞬间直起身子,躲在树后,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老妪。
身后有微的落地声,似风吹来,清浅本能地朝前扑去。一把粗大的花木修枝剪擦着清浅的头顶而过,瞬间转了方向,追着清浅后背的方向插去。清浅不及思索,侧身翻滚,只一旁的灌木到底挡了她躲闪的方向,锋利的剪刀尖刃在她的手臂上划下深深一道。
“吴石!”清浅一声惊呼即刻出口。
那把花木修枝剪毫不迟疑地朝她无处躲藏的身子插去。
清浅手中长剑已经握实,迎着花木修枝剪挥出。那修枝剪如长了眼睛般,瞬间张开,两处锋刃将清浅的长剑夹住,顺势而下,直直向清浅握剑的手划去。清浅惊骇松手,另一手里的飞刀顺势飞出。
对方距离太近,大概也没有料到她会反应如此迅捷,只能侧身躲闪。清浅总算得了机会,翻身而起,窜出数步。只还没待她立稳身形,身后呼啸的风声如影而至。
“阿姐!”暴喝响起,身后是叮当一声。
清浅扑倒在地,她顾不得分辨,只凭着本能翻滚,借着一棵粗大樟树,掩住身形。
衣裾翻飞的声音传来,清浅顾不得查看身上,探头去看,只见到一袭灰色袍裾一角在寮房屋顶闪过。
清浅死死按住手臂深深的伤口,汗如雨下。
她这是死里逃生了么?
花木修枝剪!那是杨奡!
杨奡的身手如此骇人!
她修习武功,殷师父说她天赋过人,此刻可堪堪挤入江湖一流高手之列。可她在杨奡手下,几乎没有还手之力,甚至如果没有吴石出现,她是不是已经没了性命!
她跌坐在树下,只觉浑身脱力!
阿姐!谁喊了阿姐?那是吴石的声音!谁是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