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安城中,复仇心切的钟铠钧早已率兵离去,直去西域深处,赶赴羌域。
城中一片死寂,再无一人,唯有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缓步向着钟家大院走去。
老道身穿一件紫金道袍,腰间悬着一枚闪着盈盈星光的紫金葫芦,手持一柄造型古朴的青色长剑,白须白发肆意披散。
整个人仙风道骨,好似天上谪仙人。
如果钟铠钧还在这里的话,就一定可以认出来眼前这位谪仙人,居然长得跟那个邋遢的云墨老道一模一样,可两人的气质却像是云泥之别。
道袍“天衣”,仙剑“长生”,谪仙人——赵仙升。
只在今日,他好像还是那个数百年前仗剑人间,逍遥天地的大修士,人间剑道最高处的天下第一剑仙。
步入钟家大院,在那块曾经悬挂“钟鸣鼎食”大匾的门楣之下,赵仙升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随手将长生仙剑插入地中,手掐剑诀,轻喝一声:“逆长生。”
一团清幽色的火焰化为一轮火环,在脑后熊熊燃起,眼角皱纹被抚平,满头白发化作青丝飘扬,眼中清光溢散,浑身剑光缭绕。
“剑灵云墨,速听敕令!”赵仙升大袖飘摇,悬剑身前。
剑光冲天乍现,一声嘹亮的鹤鸣声,响彻云霄。
剑光落地散去,一座锁剑大阵浮现,一位被数条金色锁链死死束缚住的年轻道士出现在赵仙升面前。
那年轻道士身穿一身洁白羽衣,面容俊秀,眉心一点丹红,只是脑门上贴了张金色剑符,身形涣散,将散未散。
一剑仙,一剑灵,相互对视,相互默然。
赵仙升,长生剑剑主。
云墨,长生剑剑灵。
云墨睁开一双黯淡的双眸,死死盯着面前的剑主,眼中怒火中烧。
在云墨的怒视中,赵仙升默然抬手:“恶金命源。”
刹那间!天地共发杀机,恐怖的杀气席卷整座金安城,无数杀意如刀如剑,全部指向赵仙升。
赵仙升不再刻意压制自身剑气,如山如海般的滔天剑意自周身爆发,无比纯粹。
身前长生剑剑鸣不止,颤抖不已,好似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身为剑灵的云墨身上,忽然出现了一道道伤口,流出金色的鲜血,羽衣之上白羽片片凋零,大量杀气切割着他的身体,万刃加身。
脑门上那张金色剑符,光芒大亮。身下那座锁剑大阵,疯狂运转,竭力压制着云墨自身的境界。
那张金色剑符,是赵仙升让龙虎山大天师向青城山掌教所求,名为锁剑符,自成剑阵,可以压制剑灵,封锁神通,又可以让其不至于彻底消散幻灭。
剑灵与剑主息息相关,大道相连,此时云墨所承受的一切,赵仙升也在承受着,不过万刃加身的痛苦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在冲刷神魂体魄的杀气中,云墨艰难抬头,俊俏的脸庞面目狰狞,厉声喝问:“赵仙升!你当真要这么去做吗?!”
“你就真不怕与本座玉石俱焚?!”
赵仙升此时浑身血迹斑斑,好似一个被剥了皮的血人。
听闻此话,他平静的与云墨对视着。
片刻后,答非所问,淡淡开口:“一种结果却有两种办法,总要都去试一试的,还请白羽仙尊同我一起一试!”
云墨破口大骂:“靠!老子凭什么?!”
“抱歉……”赵仙升默然低头,“我是剑主,你是剑灵,仅此而已。”
这是他漫长的人生中,第一次向人道歉。
他知道自己错了,但为了那个结果,倒也无所谓了。
要强求那个结果,要覆灭一个王朝,就必须断其国祚,斩其国运方可。
如何斩其国运?
一用人心钝刀子割肉,一座王朝,庙堂江湖中人心腐败,破碎不堪,庙堂中文臣贪乐,武将贪生,江湖中再无规矩,再无道义,这种王朝即便没有天灾人祸,覆灭也在百年之间……
以赵仙升的手段与心性,倒也不难做到,可时间太长,百年布局经营都未必能看到成效。
以他现在的时间,拖不起,等不起。
第二种便是按照法天中的那位所说,遵照《命格卷》,铸出那位亲手炼制的斩国剑了,以接连的天灾人祸强行斩断一个王朝的国运。
就如……前朝大平那般。
《命格卷》有言:始皇斩祖龙,而铸传国之剑,镇天下山河,传万民所愿,上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乃人力压胜于天,占人道九九至极。
但人已贵为万灵之长,占尽世间八斗气运,如此已是人间极致,万不可再自进一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得寸进尺,只会自取灭亡。
这个道理,人人都知道,但人人都做不到。
人的自傲,人的欲求,人有不可磨灭的劣根,需要有事物来制衡他们。
故而天道亲自所铸斩国之剑,断一国山河,斩一国气运,上刻“亡其国,灭其种”,乃天道压胜于人。
可以这么说,斩国剑的每一次现世,都是无量劫的降临,都是不断的天灾人祸。
而要铸造全斩国剑,就需要一柄剑作为载体,承受所有的痛苦与灾厄,将大阴五行命格之人所在出生之地的本源全部吸收炼化,附着于剑上,让痛苦与灾厄彻底浸染自身。
恶金命,西方主金,五行之中,金主杀伐,所以饿金命的本源便是一个“杀”字。
炼化本源,这是一个极为痛苦的过程。
剑灵与剑主,共同承受万刃加身之苦,直至神魂体魄全都形销骨立。
若剑的品质不够或是剑主的心性不够,那便是一个剑毁人亡的下场。
有一种传说说是,那柄天下第十名剑的青虹,便是如此断首,成了一柄断剑。
长生剑悬浮于身前,剑身上一个个蕴藏无穷无尽道意的金色文字片片剥落,原本青色的剑尖也被杀意浸染成纯粹的黑色。
四周有清风微起,却又转瞬消散。
“啊啊啊!”云墨痛苦嘶吼,奋力挣扎,身上的一条条金色锁链亮起细碎的金光,压制着他的修为。
赵仙升一边操控锁剑大阵压制剑灵修为,一边竭力承受着千刀万剐的痛苦。
云墨满身都是金色鲜血,全身羽衣破碎,清亮的眸中一片漆黑,看不见瞳孔。
“赵仙升!”
“本座凭什么与你一起承受这不该承受的痛苦!”
对于已经回答过的问题,赵仙升低头,沉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