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日光越来越烈了起来,聚宝堂前的人潮非但未减,反倒因后续运来的大氅和螺肉而愈发沸腾了。
就在这时,街角处不疾不徐地行来了一队皂衣差役,为首的是三个身着青色官袍的小官。他们腰间挂着铜制牌符,步履沉稳却带着几分刻意拿捏的倨傲。
这三人正是京兆府下辖的京市署巡查吏赵德昌;以及两个无品级的巡街武侯,孙承宗与李修。
京市署在京城里专司京城的商贸秩序,武侯则负责街面上的日常巡逻。
本来他们是一早就发现了聚宝堂这边人多到阻塞了交通,只是听闻这铺子后台硬,就没敢轻举妄动。派几个线人打听了一番,也是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打听来。
线人只是告诉他们说这聚宝堂的东家是个十分年轻的公子,一大早上就到牙行连买了10家店铺,而且风风火火收拾了一下就开张了。
闻言,京市署的最高级别官员九品的市令就踌躇了一早上。
你说要是去吃拿卡要吧,又怕人家东家是什么高官;可是如果不去的话,就这能买下10家店铺的肥羊,要是不啃一口的话,那怎么能对得起自己这么好的一个官权?
思来想去,在与几个市丞商讨了一个时辰以后,他们就打算再打探一下。
可此时聚宝堂那条街里已经兵荒马乱,谁都找不到谁了,线人派出去了好几拨也没什么办法,所以他们便按捺着没敢来。
现在眼瞅着日头已经到了正午,街上的牛车堵得快到了下一个街口,对面绸缎庄的掌柜又送来一锭银子诉苦,市令韩印便再也按捺不住了。
最近他正想着如何升补到府里的司功佐,正缺个“办差得力”的由头,于是便强派出去着几个老油条手下。那几个手下也只是知道个大概,所以毫无心理负担,带着十几个差役就来了。
“让让,让让!官差办差!”皂役们挥着水火棍拨开人群,孙承宗先跳上旁边的石阶,眯眼扫着满桌的皮毛衣物,扯着嗓子道:“这聚宝堂是谁管事的?出来说话!”
万璁此时在后面监督着码头来的车快速卸货,而钟玉书刚好收完一筐铜钱,闻言连忙擦了擦手迎上来,拱手笑道:“小人钟玉书,是这儿的账房。几位官爷有何吩咐?”他身后的几个一身短打的亲兵也上前一步,腰杆笔直且面无表情,眼神里带着几分警惕盯着耀武扬威的孙承宪看。
此时赵德昌踩着石阶上的青苔站定,三角眼先是向铺子里扫了一圈,又斜睨着门口摆开的十张木桌,忽然“啧”了一声,抬脚就往最近的桌子上踩了踩,靴底的泥印子赫然便印在了光滑的桌面上。
“你是账房是吧?”他慢悠悠摩挲着腰间的铜牌,声音里带着拿捏好的不耐烦,“你瞧瞧这桌子,一张接一张地摆到街心,这是做生意还是刻意占路?
而且你瞧瞧你们铺子召集的这些人,从街口到这儿,车堵得跟长蛇似的,行人都得侧着身子走,这不是扰乱京城秩序是什么?”
孙承宗闻言立刻上前,抬脚踹了踹桌腿,木桌一晃,上面的兽皮就滑下来了半张:“就是!京市署的规矩不是喂狗的,是给你们看的!
皇城根下的街面,岂是你们这些商铺想占就占的?今儿你们摆三张桌子,明儿别家就敢支十顶帐篷,往后这街还能走人?”
李修则绕着桌子转圈,手指点着桌面上的皮毛:“可不是么!京市署早有定则,商铺开张不得阻塞交通,你们可倒好,把货摊都摆到下一条街上了!再者说”,他拿起一张兔皮掂了掂,“这么好的皮子才50文?成匹的兽皮10文一尺?你让别家皮货铺怎么活?这就是恶意压价,扰乱行市!”
钟玉书忙掏出帕子要擦那泥鞋印,脸上还赔笑道:“官爷您看,这不是开业酬宾么,就今天……”
就今天也不成!”赵德昌打断他,语气加重,“朝廷法度,管的就是‘今天’!我看你们这铺子,怕不是连正经的市籍都没办吧?
别忙乎这些没用的!想让这些桌子留在这儿也不难,”他伸出四根手指,“一张桌子,四两银子的‘占道特许金’。你这十张桌子,就是四十两。”
他顿了顿,看钟玉书脸色发白,又添道:“今儿开业人多,堵了半条街,这‘秩序维护费’也得意思意思吧?看你们是新人,不多要,十两银子,权当给弟兄们买壶茶喝。”
孙承宗跟着敲边鼓,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册子翻开:“还有,这铺子内外的地面,往后打扫起来定是费事,每月‘清洁金’十两。我们哥几个巡逻到这儿,总得歇歇脚,‘茶水辛苦费’也算十两,一月一交,少一文都不成。”
李修则盯着日头:“丑话说在前头,皇城商铺,午时三刻后就得收摊,你们要是想多卖一个时辰,还得交‘延时照看费’,一个时辰二十两。敢逾时不交?一会儿我就让人把你这桌子都劈了当柴烧!”
此时闻讯从后方敢来的万璁听得眉头直跳,他刚要开口理论,赵德昌就已经背起手,下巴抬得老高地道:“怎么?不乐意?也不打听打听,这条街的铺子,哪个月不得公事公办交这些钱的?
那皮子不错,袄裤也可以,一会儿给我们哥们儿一人带几件走。算了,你们这铺子里每样东西都必须得出十套,我们得拿回去找专人检验一番,谁知道你这东西有没有危害京城百姓的可能。
赶快装东西,钱也都交过来。我们这里可是都出具收据凭证的。
如果不按规矩办事的话……”他朝皂役们使个眼色,差役们立刻“哐当”一声将水火棍顿在地上。
陶巅在屋顶上坐着,看到之里,就知道手下人是应付不了,该自己出场了的。
于是,他手指一弹, 三颗红枣“啪、啪、啪”劲射在了三个人的头上。
“谁?!”赵德昌又惊又怒,“敢偷袭朝廷命官?!”他捂着被突然袭击后脑勺,赶快抬头四顾,只见一个人影唰地一下就从屋顶 闪到了他的面前,待到能看清的时候,他便看到了一个蒙着面具、身材挺拔,骨相极佳的青衫男子。
陶巅从屋顶落下,轻轻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没看赵德昌,反倒对钟玉书道:“让他们接着卖,别误了时辰。”
“你是何人!胆敢偷袭朝廷命官!莫要与爷装聋作哑!”赵德昌被陶巅平静中带着的倨傲给弄恼了。
陶巅转头看着他,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朝廷的命官?你几品的?说来听听。”
“我是京市署的巡查!从九品!”赵德昌瞪着眼睛,全身都好像瞬间变得有气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