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啊!这咋整啊?”大喇叭三嫂猛地拍着大腿站起来,粗粝的嗓门在村部大院里撞得嗡嗡响,额角的碎发都被急出来的汗黏在皮肤上。她伸手指着前台桌上那只红漆票箱,手还在微微发颤:“你们都瞅瞅!咱村800多个选民,现在才收上来500多张选票,还差300多张呢!这选举总不能半截子停了吧,让邻村人看笑话吧?”
她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滚水,前台的人瞬间慌了神。小吴和水灵原本还挽着胳膊,脑袋凑在一起小声核对选举流程,听见三嫂的话,两人赶紧松开手,挤到票箱边。水灵指尖轻轻扒拉着箱里折得方方正正的选票,纸张摩擦的“沙沙”声里,她的眉头越皱越紧:“怎么会差这么多?刚才收的时候我还数着有600多张,怎么转眼就少了?”小吴也急了,手里攥着的钢笔在流程表上戳出个小坑,墨水晕开一小片:“按理说,刚才填票的时候人都在院儿里,怎么会少这么多?难道有人把选票揣回家了?”
台下原本安静下来的村民,这会儿又炸开了锅。有人举着手机录像,镜头死死盯着前台的票箱,另一只手还捧着个刚从菜园摘的西红柿——红通通的果皮沾着晶莹的水珠,却没心思咬一口,只任由番茄在掌心慢慢变温;有人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嘀咕,声音压得低,却藏不住满肚子疑惑:“咋会少这么多?我刚明明看见隔壁李叔填完票了,难道没交?”还有人踮着脚往前探,手搭在额头上往票箱里瞅,嘴里不停念叨:“这可咋整,选个举还能出这岔子?别到时候不作数啊!”
“别问了三嫂,先想办法!”香玲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手里的流程表被攥得边缘发皱,她朝着许前进喊:“前进哥,快拿话筒喊一喊,说不定有人填完忘了交,揣兜里没记起来!”
许前进一听,慌慌张张抓起桌上的麦克风,先清了清嗓子,可紧张得声音都发颤,带着点“滋啦”的电流声:“大、大家伙,静一静,都静一静!还有没上交选票的村民,麻烦赶紧往前台来,把选票递到前台票箱里,快点快点!咱们别耽误时间,早结束早省心,别等会儿天黑了看不清!”
麦克风的声音在大院里绕了圈,可等了足有两分钟,还是没人往台前挪步。许前进又扯着嗓子喊了两遍,嗓子都有点哑了,台下依旧静得反常,只有院门口“葫芦湾村第十届村民委员会换届选举大会”的横幅,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响,像是在替人着急。
“怎么回事啊?没人应?”香玲往前探了探身,朝着台下扬声喊,“是不是还有人没填完?要是没填,咱再给十分钟,填完了赶紧交,别等会儿误了唱票!”
这话刚落,台下就有人嘀咕起来。后排一个穿灰布褂子的老汉慢悠悠站起来,手里拄着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拐杖头在水泥地上敲了敲,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不是我们不交,是还没商量好!家里好几口人呢,有的想选小吴——说他办事稳,有的想选东子——说她懂新法子,还有的觉得叶新宇靠谱——懂技术能帮着搞果树,总得等全家人凑一起合计合计,才能做决定吧?总不能凭着一时高兴乱选,这可是关系到村里未来好几年的日子,选差了谁负责?”
他这话一出,台下立刻有人附和。“是啊是啊!我家也是,我想选秀秀,说她心细能帮妇女们办事,我家那口子想选水灵,说能帮着卖农产品,正吵着呢!”“别的村选举,光宣传动员就好几个月,咱这填票才半个钟头,哪来得及想清楚?”“就是!不能这么急,得给我们时间商量,总不能逼着我们乱填!”
许前进一听,急得脸都红了,握着麦克风的手紧得指节发白:“肃静!肃静!我看见你手里还攥着选票呢,赶紧把你的选票交上来!还有那边的王婶,你家三张票都没交!再不交上来,可就视为弃权了啊!真弃权了,到时候选出来的人不合心意,可别后悔!”
“哎哎哎,别这么急啊前进书记!”台下有人不乐意了,是村里的老前辈许老茂。他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慢悠悠从人群里走出来,声音带着老辈人的沉稳:“前进啊,选举是大事,得让大伙心甘情愿交票,哪能逼着来?别的村选举,光候选人宣讲就搞了好几场,咱这虽说流程没差,可大伙心里没底,想回家跟家里人商量商量,也正常。”
可许前进这会儿已经慌了神,根本没听进去许老茂的话,还对着麦克风喊:“再不交真的算弃权了!村里的规矩就是这样,填完票就得当场交,哪能带回家?万一有人改票、换票,算谁的?”
一听“弃权”两个字,台下有人真急了。一个穿碎花褂子的妇人往前挤了挤,嗓门也提了起来:“前进书记!不是我们不交,是真没考虑好!你看啊,小吴干事稳——这几年修水渠、建文化站没少出力;水灵有新法子——搞电商帮着卖小米花生;叶新宇懂技术——帮着搞果树嫁接、申请补贴;秀秀又踏实——帮妇女们卖手工艺品,这几个都好,我们一家子吵了半天没个准主意,等我们回家再合计合计,填好了明天一早就交到村委会来,也不迟啊!”
“就是就是!”旁边的人跟着起哄,“这谁定的规矩,非得当场交?回家商量好了交不行吗?还能少了不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有的急得跺脚,有的笑得无奈,还有的指着选票跟身边人争论,连空气都像是被这股子混乱搅得发烫。周美丽原本还坐在一旁,手按着右侧肚子轻轻揉——她老毛病胆囊纤维炎犯了,刚才一直忍着没说话,这会儿见场面失控,赶紧撑着桌子想站起来,刚直起腰就疼得皱了眉,旁边的大喇叭三嫂赶紧拉住她。
“美丽啊,你别激动!”大喇叭三嫂扶着周美丽的胳膊,小声劝道,“你胆囊不好,可别气着了,气着了疼得更厉害。这事要不回头再说吧?反正票箱在这儿锁着,钥匙你拿着一半,前进书记拿着一半,选票就这么多,也不会有人捣鬼,等大伙商量好了,自然会把选票送过来。”
周美丽皱着眉,手按在胆囊的位置,疼得脸色有点发白,她喘了口气,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别因为这点事闹得大伙不痛快,反而伤了和气。”
许前进站在前台,看着台下乱糟糟的场面,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刚才劝架的时候,被人推了一下,额头还隐隐作痛。他从小吴手里接过麦克风,试了试音,声音带着点疲惫,却比刚才沉稳多了:“行吧行吧,既然大伙都这么说,那今天就先到这儿。没上交选票的,赶紧回家跟家里人商量好,填好选票之后,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一定要交到村委会来,千万别耽误了!要是过了明天中午,再交上来可就真不算数了,大伙记好了啊!现在赶紧散了,回家商量去!”
他这话一落,台下的村民才渐渐安静下来。有人小心翼翼把选票折好,揣进贴身的衣兜;有人三五成群往院外走,嘴里还在跟同行的人念叨:“回家跟你叔你婶再说说,选谁可得想仔细了,别光听别人说,得看谁真能办事!”“我觉得还是水灵靠谱,年轻懂电商,能帮村里多挣钱,去年我家小米就是她帮着卖的,比自己去镇上卖多挣了两百多!”
等村民走得差不多了,前台的人才松了口气。大喇叭三嫂往椅背上一坐,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灌了口凉茶,茶水顺着嘴角往下滴,她也没擦,没好气地说:“你看看,前进、美丽,这都什么人啊?选个举还磨磨蹭蹭,有的人家连主意都拿不定,我刚才还听见有人说,想选徐大宝呢!”
“选徐大宝?”小吴愣了一下,手里的钢笔差点掉在地上,墨水在流程表上又晕开一片,“徐大宝现在还在监狱里服刑呢?居然也有人要选他,这不是纯心捣乱的嘛?要不我说你天天光讲提高全民素质,就这样的人,再过一百年,他还是那副德行,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居然就有人会选他?”
香玲也觉得奇怪,她靠在桌沿上,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发梢,眼里满是疑惑:“是啊,徐大宝连村民大会都没参加过几次,怎么会有人选他?难道是有人跟他开玩笑,故意填他的名字?”
周美丽缓过劲来,从包里掏出药,就着凉茶咽了下去,坐在椅子上轻轻拍着胸口:“不一定是开玩笑。说不定是有人是徐大宝的铁粉,想着‘老实人不做作、不惹事’,才选他。可选举不是选老实人就行,得选能办事、会办事、敢扛事的,不然村里的事谁来管?水渠堵了谁去修?农产品卖不出去谁去跑销路?”
许前进把票箱仔细锁好,把其中一把钥匙揣进贴身的口袋里,另一把递给周美丽,摇了摇头:“不管选谁,只要大伙是真心为村里好,好好商量着来就行。怕就怕有人在背后捣鬼,把选票藏起来,或者故意散布闲话,到时候又出乱子。”
香玲把没交的选民名单拿出来,铺在桌上,手指顺着名单往下划,眉头紧锁:“我刚才对照名单数了,没交选票的大多是村里的老人户——他们眼神不好,拿不定主意,还有几户是在外打工刚回来的——对候选人不熟,可能真是拿不定主意。要不明天咱们分头去这些人家看看,帮他们分析分析每个候选人的情况,省得他们再犹豫,耽误了交票。”
“这个主意好!”香玲立刻点头,眼里又有了光,刚才的慌乱一扫而空,“我去东边那几户,都是我认识的婶子大娘,平时常一起聊天,好说话,我跟她们好好唠唠,说说每个候选人能帮着办啥实事。”小吴也接话:“西边的我去,那边几户跟我家水灵是老邻居,我以前还在他们家蹭过饭,我去跟他们唠唠,说说这几年村里的变化,让他们知道选谁能接着把事办好。”
大喇叭三嫂也坐不住了,“噌”地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嗓门又恢复了往日的洪亮:“那我就去北边的老户,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说的话他们还能听进去几句。我跟他们说,别光看谁老实,得看谁能办事——去年修北边的灌溉渠,还是小吴带着人干的,不然去年旱天,地里的玉米都得旱死!咱们得抓紧,可别让这没交的选票耽误了选举!”
叶新宇一直没说话,这会儿才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刚帮着收拾好桌上的选票模板,声音温和却坚定:“我跟岳父一起去南边那几户,那边有几户是种果树的,之前我帮他们搞过果树嫁接,还帮着申请了农业补贴,跟他们还算熟。我跟他们聊聊,说说接下来要是选上了,怎么帮着改进果树品种、打开销路,让他们知道选谁能真真切切得好处。不管最后选谁,咱们都得让大伙明白,这选票不是随便填的,是选能带着葫芦湾过好日子的人。”
夕阳渐渐沉了下去,把村部大院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老槐树的枝叶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前台的几个人围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明天的计划,原本的慌乱渐渐被坚定取代。票箱静静地放在桌上,锁扣在夕阳下闪着光,像是在守护着葫芦湾村每个人的期待——不管选举过程多曲折,大伙心里都清楚,只要能选出真心为村里办实事的人,再多的麻烦也值得。风从院外吹进来,带着地里玉米的清香,拂过每个人的脸颊,也拂过桌上的选民名单,像是在为明天的忙碌,悄悄鼓着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