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永澈丝毫不慌，突然猛地惨叫一声，抱着之前受伤的那条腿在地上打滚，“啊……好疼，娘，你为何踢我的腿？你打死我的小黑送给舅娘吃就算了，为何还要这样对我？难道你要我死了才甘心吗？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讨厌我，恨不得我去死。
十一岁那年，弟弟出生，你担心我将来跟他争宠，争家产，把我推下水，害我差点淹死，可我命大，活了下来。
十二岁那年冬天，妹妹出生，你说她是个赔钱货，连夜把她扔到了野猪林让她自生自灭，我傻乎乎地把她抱了回来，你勃然大怒，把滚烫的热水直接淋在我身上。
十三岁夏天，你……”
一件件信息量巨大的事被赵永澈带着哭腔大声说出来，街坊邻里的八卦之心按捺不住了，一个两个都从自家跑了过来。
赵永澈发现看戏的人越来越多，又把前不久的事说了出了，“…而前不久，我摔断腿，好不容易求助洛明哥哥把我送到家门口，没想到你却见死不救，把我扔到了翠竹林，要不是我中途醒来过一次，用尽全身力气喊救命，再次被洛明哥哥救下，恐怕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放屁！我根本就没有做过！”冯兰香惊愕失色，肉眼可见的慌张，连忙扑了上去，试图捂住他的嘴。
赵永澈也不躲，还顺势倒在地上，又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娘，你不要打我，我知道错了，你没有做过，是我说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可他越是这么说，围观的人越是深信不疑。
“啧啧，没想到赵富贵的媳妇儿心这么狠，居然想让小满死。”
“他平日里苛待小满就知道这婆姨不是个善茬，只是我没想到她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要，真是个毒妇。”
“唉，这小满真是可怜啊，摊上这么个后娘。”
“是啊，太可怜了，小满的娘本来就死得早，除了那条狗什么也没留下，小满和那只狗的感情有多好，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富贵媳妇儿居然连一只狗都不放过，真的太狠了。”
“……”
冯兰香懵了，慌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望着众人唾弃厌恶的表情，脑瓜子嗡嗡的，一片空白。
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赵富贵来了。
他听说自家傻儿子不再痴傻，便回来想求证一下，没曾想却看到这一幕。
大家看到他来，你一句我一句，都在替赵永澈告状。
赵富贵听得脸都绿了。
倒不是他心疼赵永澈，而是在想家丑不可外扬。
因为冯兰香做的那些事，他全知道，尤其是扔女儿的事，他也参与了。
赵富贵担心自己的名声也被赵永澈搞臭了，连忙上前，假模假样地弯下腰想去扶赵永澈。
谁知他一伸手，赵永澈惊慌地抱着头，“爹，别打我，我不说娘了，我不说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众人一听，看赵富贵的眼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呐，瞧瞧小满这反应，真是耐人寻味。”
“……”赵富贵深呼吸一口气，压制住心中的怒气，挤出一丝笑容，好声好气地跟赵永澈说话，“小满，我们平日里是亏待了你，但没有的事，你可不能乱说，否则是要遭报应的。”
“遭报应？”赵永澈吸了吸鼻子，泪眼汪汪地问：“那你们为何还没有遭报应？爹，你推了我娘亲，害得她和弟弟都死了，你这算不算杀人呢？我听说杀人的人都会下地狱，这是真的吗？你将来会下地狱吗？”
赵富贵脸色大变，猛地站直了身体，“赵小满，你闭嘴！我没有杀人，是你娘她自己不小心摔的，不是我推的！”
赵永澈像是被吓到了似的，眼泪瞬间出来，抱着腿缩成一团，浑身颤抖，“对，爹没有没杀人，没有推娘亲，是小满看错了，是小满看错了。”
在场的所有人见此情形，都惊了。
冯兰香更是脊背发凉，像是才认识赵富贵似的，脸上满是愕然。
“小满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小满他娘的死不是个意外？！”
“要真是赵富贵推了晓莺姐，那他还真是能装。”
“我说小满她娘死后的那三年为何赵富贵会对这个不像自己的儿子这么好，原来是因为他心里有鬼。”
“富贵。”人群中有个背着包袱的中年男人叫了赵富贵一声。
赵富贵闻声望去，看到对方，愣了片刻激动不已地上前拨开人群，一把抓住他的手，“十全，你来得正好，晓莺出事的那天你也在场，你快跟大家说，我没有推她！”
说着，他暗暗冲张十全挤眉弄眼。
好兄弟，快帮帮我。
张十全扫视一圈，又将目光落在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赵永澈脸上，
他神情恍惚了一瞬，眸光微闪，收回视线看着赵富贵，悔恨当初地说：“富贵，我今日回来，就是想告诉你，自从当年隐瞒嫂子死亡的真相之后，我夜夜不得安眠，前几日我又梦见她了，她在怨恨我为何不说出实情，还想掐死我。
我惊恐至极，也扛不住了，所以我想回来告诉大家真相，富贵，你别装了，当年是你推了嫂子不错，可你也不是故意的，你只是在气头上，没办法控制自己。”
张十全重重地叹了口气，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望着众人道：“各位乡亲父老，我大嫂并未红杏出墙，那李先生不过是大嫂的小舅舅。”
赵富贵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的好兄弟会突然背刺自己，错愕了一瞬，立即怒而反驳，“不可能！胡晓莺根本没有这个小舅舅！我跟她从小一起长大，如若她有这个小舅舅，我怎么会不知道？！张十全，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
“富贵，你冷静一些，我说的句句属实。”张十全神情悲痛地说：“你和她从小一起长大，难道我就不是了吗？此前我也并不知晓李先生与大嫂的关系，可由于这段时间我频繁梦见大嫂，实在心下不安，便开始怀疑当年的事并非你我所见的那样简单。
不久之前，我打听到李先生离开潭溪村之后就去了蜀地，于是我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往蜀地找他，没想到李先生早已亡故，接待我的是他的妹妹。
我从他妹妹口中得知，原来李先生并非她父母的所生，而是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
我根据她提供的线索去找当年那个人牙子才知道，李先生其实是大嫂的小舅舅。
李先生出生那年，遇上他们那里的荒年，大嫂的外祖父外祖母不得已将他卖给了人牙子。
李先生的养父母见李先生可怜，就从人牙子手上买了回来。
李先生二十三岁那年不幸患上了不治之症，临死前，他想见一见自己的亲生父母，却发现自己的父母早已故去，只剩下一个大姐尚在人间，而这个大姐便是大嫂的娘。
于是李先生又来到了潭溪村，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但李先生只是想看见自己的亲人，并不想认亲，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不想让更多的人为自己的死而过。
可他没料到自己的到来会给大嫂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众人听完他的话，瞬间沸腾了。
“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如此说来，胡晓莺死得可真冤，难怪会频繁给张十全托梦。”
“可不嘛？她死后，赵富贵娶回来一个母老虎，两人对小满又打又骂，还想弄死他，胡晓莺这个当娘的肯定非常心疼，这一心疼，自然怨气冲天，难以安息。”
“赵富贵和冯兰香这对夫妇当真是恶毒至极。”
“……”
听着众人的话，张十全眼底快速闪过一丝报复性的暗爽。
坐在地上的赵永澈捕捉到他的这一情绪，暗暗记在了心里。
他今天都已经做好了孤军奋战的准备，毕竟杜洛明不能露面。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半路会杀出来一个帮手，真是天助他也。
就是这个张十全，看着不像好人，他得留个心眼。
赵永澈压下心思，装作情绪激动的样子，连滚带爬地来到张十全面前，浑身颤抖，眼眸通红地望着他，“张叔叔，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少年突然爬了过来，张十全眸色微暗，随即泪意上涌，声音颤抖地说：“事到如今，我哪敢欺瞒大家，好孩子，是张叔叔对不住你，我千不该万不该帮着你爹隐瞒当年的真相，害得你落得如此下场，你怨我恨我也罢，我都认了。”
说着，他就弯下腰准备握住赵永澈的手，扶他起来，却被赵永澈巧妙地躲开。
“爹，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可说？”赵永澈猛地起身，悲愤交加地瞪着赵富贵，“现在你还觉得是我看错了吗？！”
张十全收回手，假惺惺地劝说道：“富贵，做错了事就得承认，不然晓莺无法安息。”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面对众人谴责鄙视的目光，赵富贵怒不可遏地瞪着他们，“都给我闭嘴！你们这些人没有资格说我！若不是你们告诉我，胡晓莺跟李骏有染，小满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是我的种，我和她会走到当年那个地步吗？！说到底都是你们的错，若没有你们在我耳边说三道四，我又怎会和李骏大打出手，以至于误伤晓莺！”
在场的乡里乡亲一听，静默了一瞬，但很快，一些人开始为自己辩解。
“我也是道听途说，哪知道是真是假。”
“就是，我们只是说说，谁让你自己信了。”
“夫妻之间要有信任，你对晓莺没有信任，自然会信以为真，最后害人害己。”
“反正晓莺的死与我无关，又不是我推了她，赵富贵才是罪魁祸首。”
“……”
众人推卸责任，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随便说出的一句话会给胡晓莺和赵小满带来灭顶之灾。
可偏偏这些人曾经对他们母子俩也很好。
赵永澈只觉得讽刺。
同样觉得讽刺的还有赵富贵、张十全和躲在暗处的杜洛明。
赵富贵看着这些人，愤怒到了极点，一把捡起地上的扁担，疯了似的挥舞，“你们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死吗？那好，我就拉着你们一起死！”
大家一看，吓得赶紧避开。
几个年轻力壮的青年却一点也不怕，轻轻松松就制住了他，而其中就有司马景琛。
看到他，赵永澈有些惊讶，正寻思着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赵富贵就愤恨地叫嚣着，“你们放开我！快放开！冯兰香，你是死了吗？！还不快去叫爹娘和大哥二哥他们来帮忙！”
冯兰香一听这话，如梦初醒，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慌忙逃窜。
可就在这时，不知道哪来的石子打中了她的膝盖，扑通一声，冯兰香应声倒下，摔了个五体投地，疼得她嗷嗷直叫。
赵永澈下意识看了过去，瞥见杜洛明的衣角，就猜到是他干的，顿时憋不住笑，笑出了声。
司马景琛和冯兰香闻声，都看向了他。
司马景琛的眼神有点耐人寻味。
冯兰香的眼神却跟淬了毒似的，恶狠狠地盯着他，却碍于大伙在场不好发作。
赵永澈收起笑容，冷冷出声，“冯兰香，我方才说的要求，你现在能做到了吗？”
“我……”冯兰香看了一圈，压下心中的委屈和怒火，努力平静地说：“赔钱找尸骨的事我可以答应，但让我给一只狗磕头我做不到，不仅我做不到，我相信在场的各位街坊都做不到。”
然而大家没吭声，全都装作没听见。
赵永澈冷笑，“他们自然做不到，因为大家都不会对一只看家护院多年的狗下如此狠手，除了你冯兰香。
这么多年你口口声声说他是个畜生，可你呢？连畜生都不如。”
闻言，冯兰香在心里反骂了他一句，表面却妥协道：“成，遇到你算我倒霉，我认了。”
赵永澈回过头，盯着满脸怒气的赵富贵，“你也去我娘坟头上磕头谢罪，磕完头就去县衙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