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雨后清爽。
昨晚周娘亲进房前跟几个小辈说次日不用早起,“家里也没什么事,你们好好睡一觉。”
夜里小雨淅淅沥沥落在瓦片上,凉爽又助眠。
周舟解开误会后心情轻松,三个哥儿挤在床上聊天聊到半夜,月哥儿和武宁说着说着发现周舟好久没回应,探头一看人已经睡熟了。
他连着几日早起采茶,回来后没有睡午觉就和大家一起钓鱼捡鸭蛋,大声笑闹又暗暗流泪,情绪大起大落,躺床上聊天越发困顿,连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武宁先醒来,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屋顶,慢慢醒神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山脚二楼,也不是村里的新家。
他想林淼了,醒来没能第一眼见到人。
武宁穿好衣服后转身看了眼床上睡得安稳的弟弟和月哥儿,挠挠果然睡得炸开的头,还是忍不住拿起梳子走去门廊。
兰姨和年叔都不在,那几个汉子也不知道去哪了,武宁打了个大呵欠坐在门廊看远方河面发呆,不久后视野里出现了女娘纤细的身影。
“宁宁,”周娘亲提着在村里买来的东西回家,进院就看见武宁头顶炸开的头发,满脸刚睡醒的惺忪,不由笑道:“怎么醒这么早,肚子饿不饿,昨晚睡得好吗?”
等人走近武宁才回神,他喊了兰姨,说睡得很好,说完慢吞吞拿起梳子梳头。
周娘亲进厨房看发好的面团,出来倒水瞧见武宁一脸痛苦地梳头发,那扯头发的力道光看是着都觉得头皮疼,她忍不住甩甩手上的水珠道:“宁宁,姨姨帮你梳吧。”
武宁欢喜地说好啊!梳子交给周娘亲立马听话坐在凳子上,他问大家都去哪里了?
周娘亲轻柔梳头,“老马带小宝他爹去大夫家锻炼,小则几个去码头买鱼虾了。”
刚梳好头林磊就先提着水桶回来,他裤脚被河水洒湿一片,“兰姨,大个头河虾。”
“哎,别忙,我来弄就成,是不是还得去码头守着渔船来?”
今早起床发现雨停了,几个孩子午饭后就要离开,夫妻俩一早叮嘱郑则去码头守着买鱼虾,白石滩村民清早会去收前一天下撒的网,鱼趁早运到镇上卖,去晚了买不到。
林磊说还得守着,武宁就说他也要去!
月哥儿也醒了,右手臂热乎乎的,他恍惚以为是石头睡觉拉着他的手不放,结果一转头,映入眼帘是周舟睡得红扑扑的脸,特别软乎可人。
想到周舟昨晚悄悄拉住他说的话,月哥儿心里也跟着欢喜起来,真好,周舟果然没有嫁错人。
下床撑开窗户,清爽的气息涌进房里,周舟的声音从床上传来:“月哥儿?宁宁?”
“哎。”月哥儿回头朝他笑了一下。
周舟立马穿鞋跑到窗户一起探头看,风挺大的,他失落道:“雨停了。”不下雨,他们几人午饭后就要离开......周舟转头看月哥儿,满眼不舍。
窗外的晨光映亮了两个哥儿的脸,月哥儿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温柔地看着他没说话,两人不知怎么地靠在一起齐齐笑开,心情莫名好起来。
穿戴好走去厨房,只有周娘亲一个人忙活。
“娘亲,宁宁呢?”
“他们都去码头守渔船买鱼了,很快就回,你俩快去洗漱吧。”
虾仁粥已经熬上,三人围在一起包包子,有香菇青菜和鸡蛋韭菜两样素馅,周娘亲很感谢亲家送来的一篮子鸡蛋,鸡蛋真是什么食材都合得来。
包子蒸上后,周爹两人和去码头的几人都回来了。两个哥儿走到自家汉子身边,武宁和林淼慢悠悠跟在后面。
郑则放下水桶舒了口气,“小河虾小河蟹有数,今日只买到这么多,大鱼倒是有好几条。”袖子沾湿了水他便直接撸起衣袖露出结实的小臂,往桶里捞起一把小河蟹细看。
渔民对赖以为生的大河索取也有所节制,清明时节大规模捞鱼后只在规定的河段小范围捕捞维持日常。春季鱼苗繁殖,夏季长成时才有丰富的鱼虾收获。
武宁提着木桶走上来,得意道:“看,我这个桶里都是大鱼!”
几个木桶并排放在一起,鱼虾蟹都买齐全了。小河蟹挣扎爬出桶外,月哥儿蹲下捡起来丢回桶里,而后去厨房找了木盆盖上。
昨夜下雨周爹没睡好,此时眼下略微青黑,面色苍白,但在大家面前还是一副乐呵样子。周舟扶着他走过来一起看,周爹问道:“大虾没有吗?”这几个孩子只吃到了小河虾,个头大点的河虾老马昨天没买到。
周娘亲站在厨房门口招呼:“买到了,现在就能吃上,快,吃早饭了。”
软糯鲜香的虾仁粥,呲溜冒油的喷香包子,肚子空空的几个年轻人闷头吃早饭。
周舟昨晚吃得饱这会儿不饿,他盛了一碗虾仁粥坐在郑则旁边舀着慢慢喝,一想到等会儿他们就要走了,周舟更是食不下咽。
早饭后,郑则和林家兄弟围着马车感兴趣地讨论,三个哥儿围着木桶看鱼虾,周爹就让几个小子牵着去码头:“那儿宽阔人少,让老马教你们驾车吧。”
这时院子门口传来稚气漏风的嗓音:“舟哥儿——”
铁头手里抓着那个半旧的燕子风筝,喊完一脸无措地看向满院子的人,舟哥儿家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呀,害怕。可他实在想放风筝,就再次小声喊了一次:“舟哥儿......”
“铁头!”周舟见到小孩儿也挺开心的,他快步走到铁头面前:“正好,你要不要坐马车啊?”
铁头悄悄往马车看,那个凶凶的高个子也在看他,他立即抿住嘴巴不敢说话了。
两位长辈很喜欢这个牙齿漏风的小子,周爹朝铁头招手,一直逗他说话,周娘亲回厨房拿了包子放在他手心:“铁头,吃吧。”
铁头吃了不少周娘亲做的吃食,小孩儿到底嘴馋,看见包子两眼放光,当即咬了一口包子含糊不清地说谢谢舟哥儿娘亲,还说:“我分风筝给舟哥儿玩!”
月哥儿瞧他可爱,说话漏风的口音让他想起弟弟小时候的样子,也忍不住凑近他问:“哥哥能不能一起玩啊?”
武宁则是坏笑着蹲下逗他:“铁头,能不能也'哼哼筝'给我玩儿啊?”
铁头被几个头上有花印的好看哥哥围着,晕乎乎美滋滋地大方点头了。
周爹和周娘亲目送一行年轻人加一个萝卜丁坐着马车往码头走去。
另一头,响水村。
郑大娘从厨房隔间货架上找出周舟晒干的蒲公英叶,取了一些放进有滚水的茶壶里泡着,得放凉才能喝。
亲家送来的两块茶饼她可舍不得泡,就用蒲公英泡着尝个味道吧,他们平日也喝这个。
建房子不包吃食,饮水能供给帮工的村民们喝两口。她朝窗户外喊了一嗓子,孟辛在后院立马放下浇菜的水桶跑来,“大娘。”
“辛哥儿,来,这一壶茶水晾凉了,你提去空地上给你大伯他们喝。另一壶还热着,你过段时间再来看,凉了就提过去,不能断了水,啊。”
“知道了大娘。”孟辛拿着一摞干净的小碗,手提水壶去了。
空地上,村民正在给挖开的地基填充碎石和夯实的黏土,辛哥儿喊大伯,郑老爹就扬声说:“大家歇一歇,来喝口茶吧!”
孙向财直起身子拍拍手,看了一眼房子的地基走到郑老爹身边,纳闷道:“你亲家建的是哪里样式的房子啊,前庭后院的,这房子还没建成,光看地基我眼睛就花了。”
郑老爹心想眼睛花早了!等荷花塘种起来开得满庭满院,还有你花的。
不过确实啊,亲家给他家小子建房子的钱可真不少,当初儿子把钱拿出来时他都吓一跳,要不是知道他们只有两口子,他都以为这钱是用来建皇宫的。
郑老爹给孙向财倒了碗茶,打马虎眼:“哪里哪里,我也是看着图纸来划地的,等我儿子回来你问他吧,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马老三咽了一口茶水,听了孙向财的话使劲儿点头:“我恍惚以为是在镇上干活呢!”他转身指向还没填完碎石的地基,手指夸张地划了一个大圈说:“这么大!”
“啧,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你划的那范围是住人的吗?就是一院子。”郑老爹说完搂上马老三肩膀问道:“听说你家也要建新房子啊,是不是给滔小子说亲准备啊,打算建多大,石料在哪儿买的啊......”
这一问,空地上坐下歇脚的汉子们的注意力也转到了马老三身上。
孟辛返回篱笆空地,看了小枣树后走回后院继续浇水,两只小狗在附近玩耍,假装四处闻嗅,想趁孟辛不注意要扑到菜地里打滚,被他眼疾手快喝止了:“走!豌豆!不许!”
手上的葫芦瓢敲“咚咚”敲击木桶把小狗赶到篱笆空地,孟辛搬来竹篾网拦住,两只小狗见实在过不来就放弃了。
孟辛干完活才回到前院,跟在郑大娘身边一起翻晒竹编席上的萝卜片。
郑大娘转头看他一眼,见人蔫蔫地不大有精神,笑道:“要不要去村西找小鱼玩,胖婶家的胖妞也在,还是你想找小阳虎子他们踢藤球?”
孟辛摇头说都不去,早知道他和鲁康一起去放牛了,还能在山上找野果。他翻着萝卜片一路蹲行到对面,问道:“大娘,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粥粥哥不在,大哥也不在,他哥十天才回一次家,晚上吃饭都安静了。
“快了,他说住一晚就回来。”郑大娘抬头看天色,马车速度快,这会儿也该到了。
话刚落音,门外传来马蹄声和武宁的呼喊:“伯娘——”
郑大娘和孟辛赶紧起身去开门,郑老爹也从空地走来,几个年轻人一个接一个从车厢下来,林家兄弟还陆续从车厢搬下来晃荡半洒的木桶。
武宁揉揉坐酸的屁股,指着木桶:“伯娘,这三个桶是您的,大哥交代虾蟹今晚趁新鲜就得炒来吃了,大鱼可以放几日。”
孟辛仗着人小穿过大娘身侧往车厢里看,没人,又悄悄伸脑袋去看驾着马车的人,是上回见过的老伯。
没有粥粥哥,也没有大哥。
郑大娘也纳闷:“郑则呢?”
月哥儿看看武宁,林磊看看他弟,四人小声说:“他要再住一晚才回来。”
郑老爹闻言乐了,夫郎没接回来,儿子也留下了,好家伙。
正午时,周舟和郑则送几人走到到村口,最后向跑远的马车摇手道别,武宁和月哥儿还喊着:“回去吧!”
等马车没了踪影,周舟终于忍不住仰头看向郑则,笑得特别开心。哎呀,他刚刚都不敢笑地太明显,忍得辛苦,就怕宁宁骂他。
现在终于可以放声大笑,嘿嘿,郑则没有回去!真是太好了!
“看什么看。”郑则垂眼看他,故意说。
“看你好看呀,看你开心呀,小则。”
郑则哼哼几声,夹着小呆瓜的脑袋快步走回家,趁着爹娘不在直接把人薅进房里,周舟一路开心尖叫,“哈哈哈哈干嘛呀!”
“回房算账。”
郑则关上门先抓人猛亲几口过过瘾,还往绵软的脸蛋上咬了一下,留下一个泛红留齿的牙印,这回终于舒服了。
昨晚他和老马睡一个屋,三个汉子实在挤不下一张床铺。心心念念跑来白石滩一趟,结果睡觉抱不到人,回响水村也只能搂夫郎冰凉凉的小衣,郑则想来想去实在不甘心,听着雨声后半夜才睡着。
周舟两眼亮晶晶地挂在他相公脖子上,一点也不怕郑则算账,甚至还有点点期待......
今日午饭后,周舟眼看阿水和石头陆陆续续搬东西上马车,月哥儿和宁宁也已经背好包袱,周爹周娘亲站在身旁时不时叮嘱几句,离别的场景看得周舟怅然难受。
看到郑则牵马走出院子周舟快忍不住流眼泪了,就在他强忍不舍和大家道别时,马伯接过郑则手里的缰绳坐上马车对几人说:“你们慢慢走过来,我在村口等。”
愣愣转头一看,发现郑则安静地笑着看他,啊!他脑子突然转过弯来,惊喜地意识到郑则不会马上回去!
周舟现在心情可美了, 道歉一百次也没问题。
他问:“你还生气吗小则,我再跟你道歉一次好不好?”
“我昨天错怪你了小则,还骂你,求求你快原谅我吧,求求~啦——”黏糊糊软塌塌的尾音快要拉到白石滩码头了,听的人却脸上带笑表情得意,俨然十分受用。
郑则弯腰把人抱在臂弯后,托住,颠了两下,偏头对上周舟期待的眼神,他侧过脸示意:“哼哼,先亲个带响儿的。”
结果周舟掰过他的脸,大方在唇上亲了两口,亲完没离开,就这么贴着嘴唇哼哼唧唧小声问:“可以吗,可以了吗?”
他问完可能觉得不太够,于是又往郑则额头脸蛋连着亲,啵啵带响一次比一次用劲儿,亲得郑则痒痒,忍不住笑着后仰躲避。
周舟这才心满意足地叹息停下。
“原谅你了,小狗宝。”还没等周舟问什么是小狗宝,郑则顶着一脸湿漉漉的印子抱人走进房里,问道:“钱匣子在哪里?”
周舟指向房里木架上,包袱原封不动,郑则取下后把人抱到大腿,一起坐在在桌子前面打开看,账本算盘钱匣子整整齐齐。
“真要算账啊......”周舟兴致缺缺地拨了拨算盘,算珠哗啦,语气里有浓浓的失落。
他还以为,还以为、周舟转头哀怨地瞪了人一眼,还以为是要算别的账呢。
郑则被他的表情逗笑,别有深意地低声说:“不算账......想干嘛。”
周舟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了,多羞人啊……郑则真烦,他最后扯了一把汉子耳朵出气才拿起算盘放到面前。
哼,算账就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