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康身条灵活,小心翼翼打开杂货房的门挤进去,准备翻找晒干的艾草。
屋里挤满笋干麻袋和箩筐,都是卖钱的,他不敢乱动,四处张望后扬声问道:“大娘,放在哪里?”
“靠近窗户那头,捆成一团团立在墙角,你看看。”
鲁康应声没多久,就搬出来一捆带有枝条的艾草,两人在院子揪艾叶。随后郑大娘从墙角找出先前融松脂做火把的粗陶罐,往里头填满艾叶后搬到隔壁新房子点燃。
郑则和周舟离开前说两三日就能回来,郑大娘在他们回来前想熏一遍新房子。
这屋里空荡荡的,堂屋什么也没有,都怪大坤忘事......郑大娘心里愧疚,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两位亲家尽量住得舒服些。
正屋熏完,鲁康用湿布巾包住瓦罐拿到一侧厢房继续熏,全部熏完后郑大娘这才松一口气,关了两道门回家了。
“你大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郑老爹近日忙着杀猪出摊,这生意得做,今日驾着牛车去别村收猪了,郑大娘担心亲家回来时他不在......
鲁康摇摇头:“大伯没说。”
他早上本来要跟着去,但临了大娘不知怎么地开口喊他留下,鲁康跟着人忙前忙后才品出点缘由:大娘这是心里紧张咧。
“大娘,新房子比我在镇上看到的要漂亮,周舟哥的爹娘一定会喜欢的。”
“咱们家这么好,大伯大娘这么好,他们也会喜欢的。”鲁康笨拙安慰道。
郑大娘还真让他安慰得放松许多。
好在郑老爹午后就回了,儿子不在,牛车上的大肥猪单靠他自己卸下来有点吃力,郑大娘从前院赶来帮他。
鲁康帮不上忙,只好跑去打开猪圈门。
“哎呀,”绑着四肢的肥猪因为腾空而恐惧嚎叫,肥硕身子不停扭动,眼看抬猪的棍子就要失力脱手,郑大娘连忙喊停,“不成不成,这猪嚎得我心慌!”
郑老爹担心婆娘受伤,忙说不抬了,打算找推车来推。
“郑屠户?要帮忙吗。”有人在篱笆空地外问道。
豌豆听到陌生人声音立马跑去高声吠叫,黑豆紧随其后,一黄一黑两只狗养得身形敏捷肌肉结实,叫声更是让人心生恐惧。
可惜他们面对的是常年和真正野兽打交道的猎户,对方根本不把温养的家犬放在眼里。
李力毫无退意地站在原地。
夫妻俩循声看去,是李猎户,两人赶紧唤回两狗。李力:“我路过,听到动静来看看。”
郑大娘发现他手上提着酒坛子,连忙请他来帮忙,“郑则不在家,今日收到的猪又闹腾得很......”
得知他是要去曹酒头家打酒,她喊来鲁康来跑腿,“小子腿脚快,让他去跑吧。”
李力乐得有人帮忙,把钱和酒坛交给鲁康。随后他三两下和郑老阿爹把牛车上的猪扛进猪圈解绑。
两人真是松了口气,连声感谢李猎户的帮忙,郑老爹邀请道:“多谢多谢,吃过东西没,我也刚回,进屋一起吃点吧!”
“顺手的事,还有旁的事,下次下次。”
李猎户离开后,郑老爹甩甩胳膊暗暗叹气,他转头看了身旁的鲁康一眼,这小子啥时候能长成大块头?
“明天先不出摊了吧,啊?先在家歇一天,或许他们就回来了。”
“成。”
傍晚,郑大娘还在想三个人晚饭吃什么,刚想问问,就听得鲁康的声音从篱笆空地由远到近传来:“来了来了!大娘!”
急急忙忙的,什么来了,郑大娘回神后心中一跳,哎呀!她连忙从厨房走出来,郑老爹从石凳上起身,两人对视一眼,来了?
鲁康好奇地站在院门口等着。
夫妻俩没来得及说话,马蹄声嗒嗒嗒很快在院门口停下,周舟清脆喊道:“阿娘?阿娘!”
“哎哎!”还真是,今日就来了!
郑大娘紧张地往腰间围布抹抹双手,快步跨出院门。她刚站好,车厢里突然探头露出一张容貌清丽的脸,言笑晏晏朝她道:“嫂子,我们来了。”
郑大娘猛地对上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有一瞬间愣住,听到称呼后心头紧张顿时烟消云散,她喜笑颜开应声:“哎哎,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说着伸手扶人,哎呀,终于盼来了!
周娘亲心里也十分紧张,面上瞧不出,手心却发凉,可她被郑大娘宽厚温暖的手掌牢牢握住后一颗心就安定了。
下马车后两人亲密牵着也不松手。
郑大娘却是想,亲家母可真瘦呀,这手握着也轻飘飘的。
“阿娘,我们笋干卖得慢,这才耽搁了一日。”周舟抱着东西抬腿先进屋。
“卖完就好,孟辛呢?”
孟辛在车厢里应了一声,郑大娘便放心了,她对站在院门的鲁康说:“去帮帮你大哥吧。”
说完牵着周娘亲往院里走,“来,先进这屋,饿了吧,咱们吃一顿再好好聊聊。”
周娘亲的手被握得越来越暖和,心头烫热,“嫂子,真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才好......”
郑老爹性子急,几人逐一下马车却久久不见亲家公身影,他朝郑则问道:“你丈人呢?”听说他腿脚不便啊,可别有什么事。
车厢里头立马应答:“在呢,在呢!”
周爹腿脚不便坐在最里头,他那张和善可亲的圆脸探出来,一眼就望进郑老爹担忧张望的眼睛里,直叫人深感亲切:“郑老哥,劳烦你挂心,我动作慢些。”
郑老爹抢先在儿子之前去扶人,闻言爽朗笑道:“多大点事,来来,到家就赶紧进屋,咱们坐下歇会儿!”
等人下地后郑老爹直言道:“能走不,老哥背你。”
周爹赶紧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能走,这一段还是成的,”才第一次见面交谈,周爹就直接不客气地搭上人家肩膀借力,“走走,进院说......”
这时车厢尾传来高亢嘶哑的“啊呃——啊呃——啊呃——”叫声,郑老爹愣了一瞬没能立即反应过来,他循声回头:“......啥玩意?”
“阿爹,阿爹,”周舟跑出来去拿竹篾笼子,“那是大鹅!”
在镇上买了大鹅后生怕它在车厢拉屎,郑则便把它挂在车尾绑好,这两只鹅可真能叫啊,一路不停歇地“阿呃——阿呃”,吵得人头疼。
郑大娘和郑老爹一人带着一位亲家进屋,四人有说有笑。
郑则:“……”
他倒成了全家最忽略的人,第一次回家爹不瞧娘不问,夫郎也不搭话......郑则愣了愣,只好闷头把车厢物品逐一搬到堂屋。
老马在郑家已经熟门熟路,东西搬完,他牵着马匹走到篱笆空地卸车。
此时已是傍晚,郑大娘心里焦急阿,人都来了这饭还没做成,哎呀,失礼失礼。
她和周娘亲没能说上几句就要去厨房,她阻止周娘亲起身,“你们赶了一天的路,歇会吧,我做就成。”
结果等她拐进厨房后转身一看,周娘亲亦步亦趋,见她回头还露出了个笑脸,“嫂子。”
唉,母子俩可真像啊,粥粥当初刚进门时身体虚弱,想帮干活也是这副神态,脸上笑容简直一模一样......
小小的孟辛在两位长辈之间来回看,莫名有些兴奋,他跑进厨房蹲坐在小炉子前。
“嫂子,让我也一起做吧。”
郑大娘没法再说拒绝的话,两人一同进厨房忙活,天色渐晚,此时做晚饭是有些仓促,“咱们今晚先寻常吃,明日杀猪再好好做顿丰盛的,成吗。”
这话她说出口有些忐忑,毕竟这是两家人吃的第一顿饭。
周娘亲当即点头:“成,吃什么都成,我和阿年都不挑,”她怕郑大娘不相信,再次说道:“真的。”
“今日实在匆忙,回来前你们也不知晓,嫂子别放在心上。”
“哎,哎。”
郑老爹和周爹坐在堂屋说话,屋里还放着上次老马带来的小虾干小鱼干,实在没别的地了……
周爹便就着这些货物聊起白石滩及其附近村落收货的经历,“春天清明节前捕捞一次,夏季还有一次,鲜鱼渔船运去别出卖,剩下的晒成鱼干......”
郑老爹很少去外地,听得津津有味。
小夫夫俩提着大鹅走去篱笆空地,两人蹲在地上准备解开笼子,关了一天怕关出毛病,得让它们出来走动走动。
周舟敏锐察觉郑则有些沉默,他偏头仔细打量汉子的表情,试图想看出点名堂,“小则,你是不是累了?”
回家后话反而变少,这是怎么了呀。
现在知道喊小则了。郑则瞥他,表情流露出终于被关注的不满劲儿,可他总不能实话实说......于是语气若无其事道:“干嘛,没累,大家都忙着。”
周舟细品他这说话的反应,不停歪头凑近盯他的脸,兀自想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小则。”
他原是蹲在郑则身边,猜明白后笑嘻嘻地张开手臂绕过郑则后背搂住,另一只手臂也努力环住他肩膀,亲昵哄道:“我关心你好不好,我疼你~”
“小则路上辛苦啦,卖笋干辛苦啦,搬东西辛苦啦......”周舟如此说着手上也越抱越紧,嘻嘻哈哈地拿脸去贴人。
郑则被他猜透心思后早已面红耳赤,闷笑着左右仰头避让夫郎的贴脸,羞的。
两人闹着闹着往后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周舟还不放弃地使劲儿贴他,“小则小则~哈哈哈哈!”
小则怎么像孩子一样啊,新奇又好笑。
这么大了,出门回来还介意爹娘没有立即关心自己,郑则为自己的小心思感到别扭,同时也被夫郎抱着哄感到得意满足,一时之间感受复杂,心跳羞耻震颤,英俊脸上皮肤涨红。
郑则恼羞地张嘴咬了一口送上来贴贴的脸蛋,软乎乎,手上抱着的身子也软乎乎热烘烘,把人咬得“嘶嘶”喊疼后他才放开,迅速站起身拍拍屁股:“我去屋里看看。”
高大身影快步走向后门,落荒而逃。
周舟不介意,他心情很好哼哼出声,两只大鹅放出来后张开翅膀舒展身姿,接着翅膀一收,“呃啊——”叫了几声开始首挺胸地巡视领地。
真漂亮呀,周舟蹲在原地仔细观察:大鹅的颈部修长灵活,优雅傲气,橘红色鹅喙后方是炯炯有神的眼睛,明亮小眼透着机警好奇,歪头歪脑,四处探看。
大鹅的身躯比家里的小鸭子足足大了好几圈,背部宽阔、胸部饱满,浑身羽毛洁白顺滑,两只粗壮的腿部和结实的橘红色脚蹼走出气势汹汹的威严感。
可是,周舟忘了家里也有两只气势汹汹的家伙。
黑豆和豌豆在新房子附近的荒地玩,听觉灵敏的它们一听到高亢的“呃啊——”拉长音从自家地盘传来,立即匆匆赶回家。
不得了!豌豆一瞧见来了不认识的家伙,冷不丁就往人家跟前窜,速度快得周舟只模糊瞧见一串黄影,这一下就直接把毫无防备的大鹅撞翻在地。
黑豆紧随其后,不停凑近试探。
另一只大鹅见状羽毛炸开,立即“呃啊呃啊——”拉开破锣嗓子警告,双翅高高扬起进入战斗状态,长脖子一梗就朝两狗冲去。
摔倒的大鹅爬起来后加入其中,扑棱着翅膀毫不畏惧得伸长脖子一叼,记仇地咬住豌豆屁股,一个着急往前逃、一个咬住不放。
或许是下了力气,豌豆疼得嗷嗷叫唤,霎时间篱笆空地鹅飞狗跳。
周舟立即丢开竹篾笼子跑过去阻止它们:“别咬别咬,大鹅松嘴、松嘴!”
他没经验地赤手空拳上前试图抓住大鹅脖子,周舟有一点点偏心,豌豆是他看大的,大鹅才来他家第一天咧!
还没抓到呢,咬狗的大鹅警惕地松嘴,周舟松了一口气,他赶紧驱赶两只狗让它们离远点,“走,豌豆走——”
谁料另一只追着黑豆的大鹅突然调转方向,长长的鹅脖子弯成弓弦“啪”地一叨,狠狠叼住了人的裤腰,周舟只觉得屁股一疼,震惊往身后看,谁知那大鹅咬住后狠狠使劲儿一甩头!
他惨痛嚎叫:“啊!!!”
周舟瞬间疼得飙泪,惧惊的嗓门比豌豆还大声:“郑则!阿娘!呜哇啊啊啊啊——”
郑则匆匆赶来,抄了墙边的扫把去打大鹅,周舟挣脱后惊恐奔跑:“不是我撞你的,不是我撞的!坏鹅!”
堂屋的长辈听到动静都起身往后门走,郑大娘听到惨叫的“阿娘”心中一惊,连忙和周娘亲快步走去。
大鹅犹不解气,扑棱着翅膀追得周舟捂屁股满院转,他崩溃大叫:“为什么还追?!”
黑豆和豌豆护主,前头是玩闹,现下是真要驱赶敌人,张开嘴巴凶狠呲牙冲着大鹅脖子咬去。
郑则心里恼火这大鹅叨了周舟,却也怕它们被狗咬死,只能一边赶狗一边赶鹅。
郑老爹匆匆走下来帮忙:“掐脖子,掐脖子提溜起来!”
“哎呦!这是被狗咬还是被鹅咬?”
“鹅!大鹅!阿娘快走快走——”
周舟哭得鼻涕眼泪齐流,还不忘捂紧屁股跑的样子实在逗人,周爹扶墙笑得直咳嗽,“小宝啊,你、你怎么比小狗还招大鹅稀罕?”
周娘亲哪里见过这样热闹的场面?她不知道要怎么帮忙,更生怕添乱,只好愣愣站在原地。
看着看着,她突然和丈夫一样大笑起来,“小宝,往家里跑呀!”
此时此刻,夫妻俩对响水村的生活终于有了实感,往后怕是要更热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