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灰亮,郑家草棚子的大灶已经烧起柴火。
猪圈传出大肥猪的惊慌嚎叫,林家兄弟和郑则忙着抓猪捆绑,郑老爹和老马搬来杀猪的板子架好,两人摇晃板子查看是否稳固,一切准备就绪。
周爹坐在大灶前小板凳上左右看看,正想扶墙起身找柴火,鲁康拖来一截带树根的枯树干:“年叔,烧这个,我放牛捡的。”
两人抬起往灶口塞,可惜树干实在粗壮,鲁康就说等等,他快速找来斧头和木墩子摆在草棚子外,一个人拖起枯树干放好,周爹:“是不是得锯一......”
话没说完,鲁康已经踩着树干挥起斧头“咔!咔!咔!”大力往树根砍,不规则的柴火块很快堆积,他捡起来堆在灶口:“年叔,给。”
半大小子再次走出去“咔咔咔”地砍。
只能负责烧水的周爹:“......”
孟辛提着水桶从前院走来,小孩起得早,头发凌乱扎在头顶,表情犯困。
放下水桶后他呆呆和周爹对视好一会儿。好吧。烧火的活没有了。他只好说:“年叔,水在这里,不够您喊我。”
没办法提水的周爹:“......”
孟辛往后院走,粥粥哥在剁菜叶准备喂鸡。
小孩在他身边蹲下,长长打了个呵欠,周舟转头看他两眼:“辛哥儿,头发没扎好,等会儿忙完我给你重新梳头。洗脸没有?”
“嗯,洗了。”
好吧。喂鸡的活也没有了。孟辛起身去厨房挖灶灰,要在鸡吃食前把后院和篱笆空地的鸡屎铲干净。
厨房里,周娘亲挽起袖子一起做早饭,她想到昨晚蒸的大米饭,就说:“嫂子,平日怎么吃等会儿就怎么做,不用特意照顾我和阿年。”
郑大娘把洗干净的黄瓜放在砧板上,切头去尾,再横切成粗细适中的黄瓜片,“成,那就熬玉米碴子杂粮粥,蒸杂粮馒头,咱们再炒点辣椒萝卜丁,腌点酱黄瓜配着吃。”
周娘亲在孟辛帮忙下找到玉米碴子和杂粮豆,端着瓦罐走到院子水井旁淘洗。
全家人井井有条,各自做事。
“要杀猪了!娘亲快捂上耳朵,”周舟突然跑来厨房对在揉面的周娘亲说道,“快快,捂!”
什么意思……周娘亲擦擦手,迟疑但听话地捂上耳朵,猪受痛凄厉的尖叫声很快响彻两个院子,仿佛附耳嚎叫。
周娘亲原是虚虚捂着,猪叫瞬间用力捂紧!
周舟双手盖住耳朵捂得紧紧地,一脸“我没说错吧”的表情笑眯眯看他娘亲。
猪叫声好一会儿才停歇,周娘亲慢慢放开手:“这猪叫得真渗人......”
周舟:“特别可怕!”
郑大娘拿过蒸笼装馒头,说:“是咧,这么多年我还是受不了,嗐,杀生是这样的。”
周爹却饶有兴致挪在几人身边围观,郑则厉害啊!杀猪动作快狠准,面不改色干净利落,猪血流满了一大盆,大猪死透大伙才放开。
老马放开按猪的手,他站在原地感受,等听清楚身边人说话后,老实憨厚的脸上表情心有余悸:“......差点以为耳朵要聋了。”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人杀猪,帮忙一次两次挺有意思,但长时间干这行怕是吃不消。
屠户要有强健体魄,更要承受得住“杀生”场面,猪叫时他这个汉子都觉心惊……老马看向杀猪前后始终稳如泰山的郑则,心想这活真不是谁都能干啊。
林磊惊讶朝老马说:“我以为就我一个人这么想!”回回杀完猪阿水都没表情,害他以为自己耳朵太脆弱。
郑老爹乐道:“习惯就好,习惯就好哈哈哈。”
林淼和郑则对视一眼,两人笑笑,有时候猪杀完脑子确实是会“空”一阵,好在忙一会儿就能恢复听力。
烫猪刮毛,猪头剔骨,散发血腥味的热腾腾猪肉,地上熏臭的猪大肠,周身环境味道实在不好闻,但这场面有一种踏实富裕的满足感,周爹赞叹:“猪肉好,猪肉好。”
郑老爹蹲在木桶前洗手,听后头也不抬地接了句:“浑身是宝。”
明晚要请林家和武家来新房吃暖灶饭,林磊林淼想着郑伯和大娘刚和舟哥儿爹娘团聚,便婉拒了早饭邀请,“明晚再吃。”
郑老爹照例把杀猪钱和一块猪肉交给林磊。
郑则却喊林淼到一旁说话:“去接两位长辈回来的时间没能提前告知你们,暖灶饭也是临时决定,上门不用买贵重东西,明晚来带些寻常物品即可,他们都能用得上......”
郑则叮嘱:“全家都来,六人。”
林淼:“嗯,成。”
早饭摆上桌,郑则和周舟还在院门口卖猪肉,周娘亲问:“夫夫俩不吃吗?”
“杀猪日村民都习惯这个点来买肉,咱先吃,他俩晚点,吃吧吃吧。”
早饭后,郑大娘找出篮子准备装礼。
周爹和周娘亲在响水村生活需要合理身份,这事要找村长商量。
当初郑则划附近的荒地建房,去县衙提交土地申请文书办理地契时,只能用他本人户籍购买,土地所有者是郑则,但使用者是周爹。
两位长辈获取独立户籍很困难,但将户籍依附在郑家户下,办“附籍”是可行的。
趁两孩子吃早饭,周娘亲回新房子找来他们这一路办理的临时凭证。
周爹接过来一张张摆在桌上解释道:“一家人的身份凭证都沉河了,我和兰清被商船救起后很快和船主说明身份来历,请求对方帮忙写一份救助证明,在商船靠岸登记时作为证人,协助我们在码头巡检司报备。”
那位生意人是难得的大善人,有了商船的证明,两人很快获得临时的身份凭条,这份文书得以让他们获得暂时合法停留、行走的凭证。
持有官府凭条后,周爹先去典当行卖掉周娘亲身上仅存的首饰,凭条证明金链和玉镯并非来路不明。
拿到钱后生怕被人盯上,当机立断买了马车。
周爹翻找出两张纸:“这是当票,上面清楚写着当物描述估价当金等,此外加盖了印章和经办人签押。”
“这是马车买卖契约、通关凭证、管营凭信,也能佐证我们并非'无籍者'。”
马车能解释夫妻二人有谋生能力,不会成为村子的负担,居住此地并无拖累与害处。
除此之外,这一年多来周爹一路寻子租住房屋、包括白石滩房屋在内的租住契约也有。
两人目前有证人——儿子和儿婿,以及凭条契约等物证证明身份,如今房子建成,多了土地和房子的担保。
他们若想获得合理身份在响水村长期居住,需向村长详细说明情况,由村长作为保人出具担保文书上报县衙,县衙审核,最好的结果便是:批准二人附籍于郑则户下。
郑则嚼着馒头仔细阅读周爹递过来的文书,周舟歪过脑袋倚靠他一起看。
要向村长说起来历......将商船救助证明、临时身份凭证和房屋租住房契、马车买卖契约给村长即可。郑则咽下嘴里的吃食点头:“嗯,应该没问题,吃完东西一起去村长家,最好今日就请他去县衙。”
尽早把这事办下来,一家人堂堂正正安心住着,以绝后顾之忧。
郑大娘提着篮子进来清点送礼物品,问道:“茶饼要不要掰一小块带给村长尝尝?”
郑老爹反应特别大,他第一个不同意,站起来疯狂摆手:“不成不成,林成章他能喝得明白吗?”当着一家人的面他没什么好遮掩地,直言道:“浪费!”
周爹直接用手上文书遮脸笑出声。
周娘亲起身接过篮子看:“嫂子,要不我让老马去镇上买点别的回来。”
“不用,这事我熟,不用操心。”郑大娘说着走进隔间,嘴里念叨:“那再加一条腊肉吧......”
周舟在喝粥呢!两颊鼓得老大,闻言瞪大眼睛放下碗伸手阻止:“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郑则夹了一筷子酱黄瓜,头也不回地帮他开口:“阿娘,不要再送腊肉了。”
周爹见状再次大笑出声,哎呀这一大早的,太有意思了。
周舟终于咽下嘴里的粥:“对对,”他起身把郑大娘哄出来:“阿娘,别送腊肉了,咱们今年都没吃几回呢......送鲜肉吧!”
“我俩在院门摆摊没瞧见村长家人来买肉,送鲜肉吧阿娘。”
那行,郑大娘也心疼腊肉,“那大坤切块五花肉吧,我看看再给点什么。”她想了想突然笑道,“当初还真叫郑则说对了。”
几人转头看她,郑大娘说周舟刚来家里也是送礼托村长做保人,当时郑则提醒将来要麻烦村长的事不少,一开始送的礼太重往后会难送。
后来收养三个孩子托他帮忙,如今也是,郑大娘:“这礼只高不低,幸好当初没那么莽。”
一家人前往村长家,林启宁竟也在。
周舟很少在村里见到林启宁,这会儿猛地瞧见他文质彬彬地在院里帮静姐儿摇纺车纺线,还觉得有些奇怪……
林启宁朝大家点点头:“阿爹在家。”
村长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长辈们寒暄。桂婶子和大壮都不在家,郑大娘便把篮子交给静姐儿。
周舟走到静姐儿身边打招呼,忽然发现她身形丰腴许多,静姐儿收下篮子爽朗笑道:“舟哥儿,近来怎么不见你去石碾房碾谷子?”
“家里的玉米碴子没吃完……”
村长和林启宁带着郑则一行人进屋后,周舟接过摇纺车的活儿与静姐儿闲聊。
一家人来之前对过口供。当初周舟刚来响水村找村长做保,说法是郑大娘的娘亲远亲,家在南方,家里遭了事来投奔亲戚。
坐下后,郑则挑了真实部分讲:“......周舟和爹娘落水遭难,一家人分散直至几月前才重逢团聚。”
说着将手上的文书递给村长看。
周爹:“林村长,我们夫妻只有周舟一个孩子,重逢时得知他已经嫁来响水村。我腿脚不便,不再考虑回锦州居住,再三思考后觉得和儿子在这边生活是最适合的。”
郑则:“新房地契在我名下,但地皮和房子是岳父出钱购买修建。”
村长逐一细看文书。这两位虽无田地但有马车谋生,有房屋居住,将来老了有舟哥儿赡养,且郑则一家可担保,在村里住没有问题......只是户籍麻烦些。
他忧心道:“在咱们村另立新户,就算有户籍身份也难迁到此处,没有身份凭证官府更不可能同意,我做保也没用啊。”
郑则解释道:“并非是要独立户籍。以我岳父岳母只得一子,如今受伤恐忧老无所依投靠周舟为由,申请附籍,登记在我家户籍之下。”
村长问郑老爹夫妻:“你们二位意见如何?”毕竟是儿夫郎的爹娘,将来赡养压力也会落在郑则身上,郑屠户也只得一个孩子,两个小辈赡养四位长辈,压力不小。
他问道:“你们是否愿意接纳支持舟哥儿爹娘在本村定居?若是申请附籍,这两位将来成为你家户籍册上的人口,人头税要多交两人。”
郑老爹摆手,和自家婆娘对视一眼说:“同意,哎,我儿子能干,让他折腾去吧!”他转头拍拍周爹肩膀朗声笑道,“再说了,我老弟年轻着呢,他能挣钱。”
“我老哥说得对,哈哈哈。”
村长如释重负,看来这是已经商量好了,还以为是来找他断案呢,嗐。成,两家人知晓且同意就成。
之后由郑则和周爹口述身份内容,林启宁执笔写下担保文书,三方签字画押。
周娘亲看着手指头红红的印子,心头轻松,响水村,她就要变成响水村人士了。
“静姐儿,先走了,改日再来找你说话。”周舟起身跟上郑则回身朝她挥挥手。
“哎。”静姐儿撑着膝盖慢慢起身回道。
等走出院子,周舟立马挽住郑则手臂迫不及待挨着他说了句话。
郑老爹驾着牛车,今日的猪肉得拉去镇上卖,村长刚想找个位置和猪肉挤一挤,便听得舟哥儿阿爹在新房门口探头喊道:“村长,来这儿坐!”
村长坐稳后感叹:“哎呦,托你们的福,这是我第一回坐马车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