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淼咽下嘴里的辣炒小鱼干,开坛满上小碗,他站起来朝周爹举了举:“年叔兰姨,欢迎你们,日后若需要帮忙随时来喊,我先干为敬!”
他喝完把碗往下翻,一饮而尽。
林磊鼓掌叫好:“好好好!我弟真牛。”
郑老爹往馒头上夹了一筷子红烧茄条,干饭间隙哼笑两声,这小子牛,等他先吃饱再来会会......
郑则不用人喊,他自己往小碗倒满酒:“我替爹回一碗。”
周舟看他仰头喝酒,喉结连滑动几下,喝完后唇上沾有亮亮的水渍,他都没出声呢,爹爹大为高兴使劲拍掌夸道:“好!好小子!!!”
一直默默观察的孟辛见状放下筷子,跟着周爹激动拍掌,大哥牛!
周爹明明没喝酒,却乐得红光满面,瞧着十分畅快。周娘亲默默看着丈夫暗笑,他一个喝鸡汤的倒是比人家都激动。
郑老爹终于把饭吃完了,武阿叔盯着他呢,眼见他把碗一搁立马也放下筷子,喊他把酒满上。郑老爹摆手让他别急,这饭吃舒服了,他气定神闲道:“你瞧你,打猎打傻了不成,成贵,先到成贵。”
阿贵叔夹菜的动作不停,摇摇头,表情十分淡定,他不喝哈,坚决不喝,他转头对林秋咧嘴一笑。
周爹咬着馒头笑出声,帮他说话,“我们成贵能喝,喝鸡汤怎么就不算喝呢!”
只听得郑老爹说:“没叫他喝,石头别吃了!来,孝敬阿爹的时候到了,替你爹喝一个!”
林磊听话满上,他这回聪明了,不能光他一个人喝呀,就说:“大伯,我帮你满上。”
郑老爹赶紧把他的小碗挪开:“郑则,来来,给你成贵叔演一个干净利落!”
“……”刚刚干脆利落放下小碗的郑则,菜还没夹几口。成吧,谁叫这是他亲爹呢。
周爹夹了一颗花生米,眼看着两个小子相互碰碗仰头饮尽,夸赞止不住:“哎,我们小则真是一个顶俩,牛就是牛哈!”
汉子们这头开始喝起来。
周爹能言善道,虽不喝酒但很会捧场,从不让话撂地上,听听大伙儿讲起村里农事、历年趣事、山上惊险,他听得津津有味,武阿叔和郑老爹杠上他就赶紧说两句逗逗趣。
女娘哥儿则是讨论菜色。
武婶子夹了块米黄色团子咬了一口,嗯......竟然冒汁?里头夹有肉,哎呦做得这么精细呢!她问郑大娘:“这是啥,豆腐塞肉馅吗。”
“昂,兰娘做的,油炸果子塞了猪肉馅,汁水满满,好吃吧。”郑大娘说着给孟辛夹了一块放他碗里,“辛哥儿多吃点,鲁康自己夹。”
鲁康就没有不喜欢的,他点点头要自己动手。
武宁对汉子喝酒没兴趣,他又不能一起喝,只好和鲁康埋头干饭,他还和小孩分享自己吃饭偏好:“肉沫茄条舀一勺拌在饭里,很好吃,真的。”
鲁康鼓着脸颊疯狂点头,他也喜欢这样!
林秋和月哥儿都喜欢蜜汁肉,月哥儿偏头问:“兰姨,这肉放的是什么糖?”
周娘亲细细道来:“是蜂蜜。选肥瘦相间的梅花肉切成几大块,洗干净后放生姜蒜,酱油上色再撒点胡椒和蜂蜜,倒入米酒揉匀......”
新房子的暖灶饭就这么红红火火吃起来,日头未落,热闹还要延续很久。
女娘哥儿们吃饱后先带走一部分桌上的碗筷离席,周娘亲从锅里夹几个馒头装好,让孟辛跑腿补到饭桌上,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子怕是还没吃饱。
“别忙别忙,去院里走走消消食吧,缓一缓,咱们晚点喝绿豆粥消消暑。”周娘亲阻止大家倒水,说收桌后明早再洗也成。
前院实在简陋,地上堆着郑则从山上砍来的竹子,院子尚未围上篱笆墙,荷花池只用细柴捆简单围在四周防止小孩儿靠近,池子里头已星星点点冒出拳头大的圆形荷叶。
郑大娘指着荷塘另一边的空地:“这块地咱们挖点泥捂点肥,养一养用来种菜吧,到时去河边菜地移点菜苗......英红也是,种菜记得来拿苗。”
周舟和月哥儿武宁三人坐在中庭莲花池的长条凳上聊天。
“......要到秋天才可以种,山脚种柿子树,家里种杏树。弟弟,新房子要不要种?”武宁把他们家商量种树的结果说给周舟听。
新房子这么大可以种吧,前院种菜和养荷花,后院有马厩和澡房,剩余的空地不知道娘亲养不养鸡......周舟就说:“不知道呢,要问爹爹的。”
月哥儿转头看身后的莲花池,池水清澈荷叶点点,水中日光在石壁上摇晃动荡,从小小一处角落已能窥见将来荷叶舒展、荷花挺立的美景。
进来才知道,中庭院子和里头屋子,比在外头看见围墙、前院和露出的屋顶所得猜测要好得多。
月哥儿感叹:“这池子真好,雨天和日头极盛时可在观荷亭远看,清晨和傍晚可以坐在石条凳上近赏,早上起来先绕院子走两圈,人都精神了。”
此时此刻身处景中,他光是这么想就能连带着觉得身心舒坦。
周舟点头赞同,爹爹说过好的环境能滋养人,阳光能晒到,雨水感受到,阴雨盛阳花开花落,天寒酷暑四季更迭,身体都在感知一切。
武宁弯腰伸手捞了一把池水,惊讶:“这会儿暑气未散,池水竟是凉的。”
周舟不放心地抱住他的腰:“因为池子挖得很深,快起来吧宁宁,别栽进去了!”
这话叫三人都记起游水的事,月哥儿是游不了了,但能在边上玩玩水,他也想看他们几个游,就问:“如今也六月底了,天只会越来越热,什么时候去学?”
月哥儿想起当初在秘密基地看石头带小孩玩水的河段,那儿小孩汉子嬉水可以,哥儿就不行。
村民站在河边菜地能看得一清二楚。
武宁也是苦恼,哥儿女娘就是这点不方便......他说:“哪里有更隐秘一点的地方?”
说到隐秘周舟就想起芦苇丛,溪水干净清澈,重重叠叠的芦苇遮蔽视线,可就是太浅了。
三人想到一处很合适的地方,不过开口却是遗憾:“云针村的杨柳岸多好呀,河水清澈见底,可惜当时没想到......”
哥儿们齐齐叹气:“唉!”
林秋进门刚好听到他们这一声“唉”,笑道:“叹什么气呢,来喝绿豆粥消消暑。”他端着瓦罐率先走进厨房,“瓦罐摸着凉,喝着估计也凉快,大家来试一试吧。”
堂屋的汉子们喝得如火如荼,哥儿女娘移步去观荷亭喝绿豆粥,周娘亲再盛出两碗喊孟辛给后院的鲁康老马送去。
周舟摞起几个碗抱着瓦罐进堂屋招呼汉子们尝,郑老爹喝得领口都汗湿了,他拍拍肚子苦恼道:“粥粥啊,阿爹酒都喝不过来了,没有肚子再装绿豆汤啦。”
桌上酒坛子已经空了两坛,下酒菜还有,可大家都没动筷子,好像喝到中间歇一会儿。只有郑则还在夹夹夹,没吃饱。
周舟给成贵叔和爹爹各舀了一碗,回道:“不怕呀阿爹,咱是海量,肚大能撑船,喝一点解解腻正好。”
周爹喝了一口笑道:“哎凉丝丝的,好喝,尝尝都尝尝。”
日头西沉,傍晚暑气渐消,观荷亭凉风习习。
绿豆粥熬得绵软香甜,薏米滑润,绿豆出沙,莲子粉糯。绿豆粥喝起来凉丝丝甜蜜蜜,武宁咽下满足往后一靠,叹道:“舒服啊——”
在座几人都笑起来,也跟着他往后靠,堂屋汉子们的说话声偶尔往屋外传,大家默契地安静喝粥,感受此时美好平和。
林秋听到自己丈夫和大儿子说话尤其洪亮,两人语气激动高兴,仿佛有什么天大热闹,让人听了也想循声走去一同说上两句。
农户人家平日忙碌,若不是吃暖灶饭团聚,他们也不会白白空出一下午闲暇,农户的闲暇是某天只干点轻松的活,“什么都不做”并不存在。
但偶尔有这么一两次相聚,不仅没有让他们产生“耽误事”的想法,反而会升起更加努力干活挣钱的动力,深切希望这样的轻松美好时刻越来越多。
林秋虽还没想明白这就是“享受”,但他脑子里有了模糊的念头,那便是:日子越来越好了。
郑大娘和武婶子亦是同样想法。
周娘亲斜倚在亭子靠背往荷花池望去,心里也生出些感悟。
从前在锦州城里虽得一座小院安稳住着,但丈夫需得常年在外奔波挣钱。两人本就相爱,聚少离多难解相思之苦,她就想丈夫在身边,一家三口过平淡日子。
人只能常年等待时,抬头从天井望见窄窄的天,心也一同变窄。能感受到的更多是自己不喜欢、不满意的,回忆起来幸福并不深刻。
当时真的不幸福吗。
此遭经历,幸得命运眷顾。如今在这个遥远村落安稳落脚,听大鹅叫看小狗跑,太阳底下晒一晒,荷花池边坐一坐,人很难看不开。
周娘亲转头看正和月哥儿小声说话的儿子,心想,丈夫说“祸兮福之所倚”是小宝命数,这又何尝不是他们的?
离开锦州时她不知会遭遇祸事,经历祸事时并不知有福运契机。
丈夫的腿脚,沉河的马车,儿子失散难捱的日子,一直执念渴望的,竟要如此坎坷才能获得。
或许在锦州她就该感恩拥有,但种种往事不必深究,她已决心珍惜如今每一个幸福平淡的日子。
点了几次艾草驱蚊,天色将暗未暗时汉子们也终于散席。
一群人还算清醒,月哥儿走到林磊身边挽住他紧张观察,生怕这憨子再次冷不丁蹲下来硬要背人,林秋显然也记得,好在林磊只是酒意上脸,人有些晕乎但意识清醒。
他用胳膊夹住月哥儿的手,还能笑问:“你俩这样看着我干嘛?”
月哥儿细白脸蛋笑意渐浓,总算安心了,不过他疑惑,那谁喝醉了?
武阿叔算是彻底被周爹夸美了,儿子都忘了招呼,他胳膊搭着周爹往院子走,“......哎哎,是吧,改天你来山脚,我喝酒你喝鸡汤,咱们再聊聊......”
周爹好脾气地顺着他拉扯的力道走。
眼看两人越走越远,就要走出前院了,郑老爹赶紧追出去:“你这是要把我老弟拉去哪儿......”
周舟这头想去扶爹爹,这才想起来郑则没人影,他四处转头:“郑则呢?阿娘,娘亲,郑则呢?”
武宁在堂屋着急转圈:“我背你吧,我背你,能走吗?”
林淼摇得脑子晃荡,眼看就要往一旁摔,被武宁眼疾手快拉回来。
周舟赶紧往堂屋跑,郑则郑则郑则!
大家走来一看,兄弟俩双手架在饭桌上撑着脑袋,林淼面红耳赤,郑则头晕目眩。
这是醉得站都站不起来了。
“今天怎么能醉成这样......”周舟低头去看郑则,正巧碰到他张开眼睛,哎呀,眼神都喝迷茫了。
郑则想解释一番,他要帮两位爹爹喝酒,不是故意搞得臭臭的......脑子清楚想说的话,嘴巴却仿佛千斤重,嘴巴一张头也跟着晕。
郑大娘轻拍他:“能不能走?”
郑则伸手推推,艰难道:“阿娘,别拍......”
再拍就要吐了。
“我坐一会儿,”他抬起头来往椅背一靠,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英俊眉眼浸润醉意,“我坐一会儿,坐一会儿。”
眼睛已经很难聚拢视线,可他还是想找人,脑袋慢吞吞转动身子越坐越歪,周舟只好主动站在他身旁出声:“这里。”
郑则把半个身子贴在他柔软腰腹。
隔壁的林淼也竖起手掌难受求饶:“宁宁,别摇,别摇......”
武婶子要去拦住想带周爹走的武阿叔,她快步走进堂屋:“宁宁,我先和你大伯带你爹回家,我怕他摔路边了。”
大伯也喝酒了呀!武宁一听就想去帮阿娘,可林淼又晕得很,他眉毛拧成一团恨不得分成两个。阿贵叔:“我去扶阿勇,没多大事,别紧张。”
喝醉的人很沉,一个人怕是架不住。
林磊往脸颊上拍了拍试图让自己更精神些,豪气万丈开口:“我来!我来背阿水!”
月哥儿和林秋很是无奈。
武宁难得没有呛声,林磊晕乎着呢,都这样了还想着他弟。林秋把人劝到堂屋外,让他和月哥儿慢慢走回家。
“林淼,我背你,成吗,成你就点头。”武宁蹲在旁边问道。周娘亲担心宁宁一个哥儿背不动,就说:“我去喊老马来背。
说着就要往后院走。
林淼脸和脖颈通红一片,他赶紧摆手拒绝,“......背着会吐。”
武宁觉得他呆呆的样子好可怜。
郑大娘担忧道:“扶着吧,扶着走妥帖些,阿水能走不?”
幸好吃饭早,这会儿还看得见路。
最后林秋和武宁一起扶人出门,月哥儿林磊还坐在长条石凳等着,林磊就非要等弟弟一起走。
郑大娘跟着他们走一趟,有个照应。
周爹好不容易哄劝阿勇先回家,此时坐在台阶上,见妻子带着人出来赶紧起身。
“年叔兰姨,先走了!”
“兰娘那我们便先回去。”
“改日再一起吃饭。”
“哎哎好好,路上慢点——”
看着一大家子慢慢走远后,夫妻俩相视一笑,今天可真热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