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了?”
小孩跑来山脚不喊人不说话,光跟在身后咧嘴傻笑,李力好笑地拍拍他脑袋,再把草帽扣他头上。
小树往后仰头看人,草帽又掉下来,捞起草帽在门廊台阶坐下玩了一会儿,他怀着一点点不足为道的小心思,没喊大胡子,只开口道:
“阿娘说,之后我们都住在山脚。”
“嗯,一家人要住在一起。”
一家人,这三个字似是有抚慰人心的力量,每次说出口都生出难明的向往感受,李力走到台阶一起坐下:“怎么,你不想住在山脚?”
小孩从小在村里长大,或许还真不愿意来僻静山脚住,可当时已和女娘商量好……
不过他住去村西也成,就是上山走路远点。
小树摇摇头,觉得摇头不对又点头,点完又觉得不对,连忙开口解释:“没有不想!”
“阿娘说她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她住山脚,我也是要住山脚的。”
他有点舍不得那座房子,但他更舍不得阿娘。
后院有柴火没烧完呢!不行,到时得搬进后门藏好……小树想到这里不由开始盘点家产,唉,菜地刚长出小苗,到时长成了谁吃?山脚离村西好远的。
他看一片荒凉的菜地,大胡子今年还没开始种菜。
“山脚菜地大,之后能不能种点南瓜啊,结瓜多,人能吃鸡也能吃。”
“种,等会儿我就翻地。”
还有,小树视线投向院子左右看了一圈,说:“这里都没有鸡笼,五只鸡能下蛋吃,这里都没有鸡笼。”
他可宝贝那五只亲手养大的鸡了,好的时候一天有两颗蛋,他和阿娘都能吃,搬来山脚鸡也得带过来。
李力双手交握置于膝上,语气轻松:“这简单,我去山上砍几棵竹子做一个,搭鸡窝也成。”
大胡子说搭就是能搭的,小树突然开心起来,用手里的草帽朝前方扇了一下风。
之前大胡子带媒婆上门,媒婆和阿娘说话,大胡子和阿娘说话,可都没人和他说话,听又听不到,说又说不了……
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在“阿娘成亲”的事上终于能说上话了。
“那织布机怎么办,重的,还有手摇纺车,轧棉花机,我阿娘能织布挣钱。”
虽然现在没钱,哎,小树挠头羞愧。
“我去雇一辆牛车,到时让你阿娘坐上面和织布机一起过来。”这些对李力来说都不是难题,花钱就能做到,他前二十年过得空荡荡,钱倒是有一点。
“那我能不能坐?”
“不能。”
“?”
可能是回答太过干脆,小树疑惑偏头,织布机可以坐,他为什么不可以坐啊?
李力咳嗽一声移开话头,“还有哪些担忧,还有哪些想法,我这个月弄好。”
得了话,小树就把家里有的东西统统问了一遍,被子要不要搬,碗筷要不要搬,小板凳要不要搬,柴刀箩筐要不要搬,粮食要不要搬……李力被问得有点头大,冒出点点胡渣的脸皱起来。
最后只得谨慎道:“你先问问你阿娘,她说搬,咱就搬。”
“好吧,那我今晚问。”
说完这句暂时无话,一大一小坐在石阶上放空,日头渐渐升高,日头光亮,两人神态同步地眯起眼睛。
小树安置完家里的物品,最后才安置自己。
小孩语气不大爽利,有点扭捏,有点期待:“那我都来山脚住了……我,我、”
“啥,汉子说话干脆点。”
“那我都来山脚住了!我睡觉在哪儿啊?”
李力乐了,个头不大心思不小,暗暗琢磨这事呢。
他站起身拍拍屁股,两手一前一后像抱抬木头桩子一样横抄起小孩往屋里走,“想要啥,想说啥,你得敞亮大方讲出来,这才像样,我都要和你娘成亲了,扭捏什么?”
“呜哇哇哇——”腾空向前的瞬间,小树吓得大叫,生怕自己掉下来!挣扎两下,想到是力气很大的大胡子抓着又突然不怕了。
这会儿视线比平时低,他兴奋地左右看,大声道:“有没有我的屋?我在家有自己屋的,我都自己睡了,新房子有没有我的屋啊?”
“少不了你的。”
你不想自己睡都不成。
李力停在一处房门前将小孩放下,示意他自己进去看。小树站稳后迫不及待推门而入。
许久没进人,屋里气味沉闷,家具摆设简单,一张新床,一张放了一碗油灯的桌子,没了。
可小树很欢喜,他走进去转了一圈,踩踩地面,新的!摸摸桌子,新的!推开窗户看外面,新的!抬头看看屋顶,新的!
大胡子的两个住处小树都去过。
大胡子住在山上时,阿娘还没拘着自己,他在破房子进进出出溜达玩耍,很自在。山脚新房建起来后他懂事了,没敢乱看,只在堂屋厨房和院子活动。
房间他从没看过的。
小树连声夸赞:“真好真好,我喜欢!”
李力站在门口坦诚道:“别的东西往后慢慢添,天要热了,先这么睡,被褥等入秋再去镇上买一床新的。”
“棉被家里有!能盖的,不用花钱。”
小树十分满足,在他的好奇下,李力又打开其他房间让他全部看了一遍。最后小孩没留下吃午饭,带着一肚子消息和一颗安定的心跑回村西找阿娘去了。
欢欢喜喜跑荒地附近,身侧晃悠悠路过一辆牛车,罗老汉驾车,小树招呼道:“罗爷爷!”
“哎小树。”
车上两个人见状看向他,其中一位夫郎抱着孩子,面生得很,小树认不得。
谁哇?他抓着背篓麻绳肩带慢慢走,一边好奇观察,牛车停在郑屠户家门口,两人付钱后,罗爷爷帮喊了一声门。
“周舟哥……”站在远处的小树不由跑了两步,他看见周舟哥打开门,表情怔愣惊喜,接着激动回身喊了一句,然后亲昵拉人进屋,关上门了。
“什么!真的假的?”郑大娘的声音响亮清晰,从后院直直穿过堂屋传来,院里的年轻夫夫相看一眼,脸上笑开了。
周舟高声回道:“阿娘——真的!是真的,快来呀,小枣儿来看咱了!”
说完他忙不迭请人进堂屋,解释道:“今日就我和阿娘在家,阿爹外出收猪,郑则去别村运货,傍晚才回。”
“快歇歇,你们坐牛车肯定累了。”周舟给人倒了水,不由去看一直不哭不闹的小枣儿,没等他出声逗趣呢,郑大娘从后院小菜地赶来了,一见到人,她连连“哎呀”出声,举着两只沾泥的手惊喜道,“还真是!”
“大姐。”
“大姐。”杨兴笑着喊道,一边接过夫郎手里的儿子,让他松快松快。
“就你俩啊,”郑大娘往院子望去,“小雪和崇明没有一起来?大弟和玉娘呢?”
徐顺甩了甩发酸的手,腼腆解释:“就我俩。阿爹得知舟哥儿养身子后一直惦念着想来看看,大哥大嫂担心他身子没同意。”
“一家人商量后决定让我俩来探望,小枣儿离不开人,就一起抱来了。”
说是抱,等杨兴怀里的小枣儿挣扎着下地站好,他朝着四周好奇打量片刻就迈开小短腿,稳稳当当走起来了。
哎呦,走得像模像样的,小小一个在地上动,在场的四位大人笑开来。
小枣儿走到对面椅子扶着,伸手摸了摸椅面,听到笑声后不明所以,愣愣转头看人,接着哒哒哒扑到他小爹膝盖。
郑大娘手也没洗,就这么举着泥手弯腰逗道:“小枣儿,你还认得大姑不?”
春和日暖,偶有春风吹拂,大人仍要穿得整齐严实之时,怕热的小孩们只着单衣。
小枣儿身上的小衣裳薄,皮肤晒黑了些,额头花印红艳艳的,他和大姑对视两眼,害羞地往小爹膝盖上一埋,就瞧见他后颈衣领晕出汗迹。
徐顺熟练地掏出细软布巾给儿子擦汗,轻声说:“小枣儿,大姑跟你说话呢,回答呀。”
周舟喜爱地看着小孩,期待他开口说话,可小枣儿埋着脑袋不愿抬头,没哭没闹,就是羞人。
杨兴在家没少带儿子外出溜达,他在一旁笑道:“哎,闹人出门玩时可不这样,会说的话不多,'走'说得可清楚了。”
像是听到什么指令,小枣儿敏锐捕抓到杨兴说的“走”,瞬间抬头看向他阿爹,脸蛋闷得红扑扑的,开口道:“肘!”
这话一出,四个大人再次仰头笑开,郑大娘是真的乐了,“哎呦小枣儿!”
真像小狗啊哈哈哈,周舟爱得不行了,当即起身动动脚,朝小孩伸手诱哄:“走!小枣儿走!”
小枣儿仰头呆呆看人,犹豫片刻,伸出指头短短的小手牵上去,激情重复:“肘!”
小手软软的,哎呀,周舟的心也软软的,领着人去往厨房走去了。
辛苦一天,傍晚回家的郑则刚跨进院里,小腿上就扑来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定睛一看,竟是个小人。
接着他夫郎追上来,满脸笑容去牵小孩,温柔劝道:“不走啦不走啦,要吃饭啦。”
他一下子没认出小枣儿,下意识先去看粥粥肚子,有点怀疑自己累出毛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