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煌突然的薨逝，宫中虽是早有准备却依然引起了小小的混乱。
莫倾焕却没管那些，他撑着脸又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你看这里就成了死棋。”
莫祈不太高兴地捡起被吃掉的棋子，“这不公平，我才学下棋不过半年。”
“虽然不会也没什么，但也不能琴棋书画样样不成。”储帝指向一点，“刚才那一手下这里就能堵住我的路。”
尽管书阁里静得如同深夜一般，甚至连一根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然而，外面侍从们来来回回的踱步声却始终没有停止过。这些侍从们身着宫廷特制的棉底鞋，这种鞋子的设计初衷就是为了行走时不发出丝毫声响。
然而，此时此刻，那清晰可闻的脚步声却打破了这片宁静，仿佛每一步都带着匆忙和焦急。
“哥哥，你不用去瞧瞧？”
莫倾焕放弃，他往后仰去靠背椅。“下棋，静心、专心。”
“可后宫中是不是有公主死了？”
“她身体不好，一切都早有准备。什么事都要我去，要他们做什么用。”
似乎就是为了对应他的这句话，书阁门突然被敲响，“凌允皋求见。”
莫倾焕没回话。门很快打开，凌允皋只站在门口垂首行礼。“凌允皋拜见储帝，储帝殿下贵安。”
“她没带你一起？”
“辰幽公主未带一人。”
他一手撑颔，视线落在这个从前跟在母亲身边，如今跟在妹妹身边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女官。“什么事？”
“公主煌可否以从一品公主下葬。”
“姑姑可是一品长公主，只求从一品，品级降了。”
“西英长公主是天宗司主。”
“也是帝族。”他一脸的似笑非笑，“帝族、天宗司主，都只有同一个去处而已。”
凌允皋保持着跪拜姿势，头垂着，双手突然捧着什么东西举高到头顶。“这是公主唯一的要求。”
莫倾焕一看就知道那是什么。“这是她只能使用一次的东西，要用在这里？”
“若因只能使用一次便不舍得使用，反而会后悔莫及。”
“她可以用来逃走。只要是答应她的事，我绝不会反悔。”
凌允皋没有退缩，“请以从一品公主下葬公主煌。”
“死人晋一级也没什么。”储帝示意收下东西。“告诉她闹得差不多就回来，司里也不能太久没人。”
“司里吗？”凌允皋语气中有一丝讶异，但很快就压下。“是，殿下。”
“下去吧。”莫倾焕看着凌允皋退后三步后才转身离开。侍女走上前将东西递给他。这是一对子母连环扣，母扣正挂在他的腰上，子扣在蓝双焱手中。这是她拜司暗天都时他赐予它的东西。允她用子扣换一个请求，无论这是怎样的请求，只要他能力范围内，他都会做到。
他一直以为她会用来交换自由。
在并不遥远的未来。
莫倾焕注视着子扣的视线有些涣散，见他许久都未出声莫祈小心翼翼地问：“哥哥？这是什么？”
“玉佩的芯。”他接下自己的母扣，并将子扣搭上。原本空中的福禄纹内与子扣融合成了一条衔尾鱼。“看。”
“头尾相连的鱼，有什么寓意吗？”
他轻轻笑了笑，将玉佩挂回腰上。“神像为何会多为人形？”
“因神以人的祈愿中诞生，以人想象的形态而存在，故而多为人形。”莫祈回道。
“那人又是从何而来？”
“从单细胞生物进化而来，人是成功的进化路线。”
莫倾焕扯了扯嘴角又问：“人创造神，信仰神。那么神，是否是比人更为成功的进化？”
莫祈一愣，“这……”
“我身为‘无’，可消除这世间一切存在。”他摊出手，一个汇聚了洁白月光如手掌大小的小球缓缓漂浮到棋盘上方。“你可知为何会是这样的方式？”
意识到这场对话对她来说相当危险的莫祈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莫倾焕本也不准备听她的回答，他接着说：“因为蓝苍岚的‘终’以星河的形式存在，她初来宫中我觉得会需要一个与自己的亲生兄长相似的新兄长。”这个洁白如玉的球就像颗夜明珠。“但并不需要这样的形式，这样缓慢移动的球体，目的只是因破坏力太强，而我需要更多的思考时间。”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棋盘和棋桌，突然手掌迅速合拢，就像是一道闪电划过夜空一般。
随着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卟”声响起，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棋盘和棋桌竟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声响，它们就这样突兀地从原地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只留下了四条失去支撑的桌脚，孤零零地摇晃了几下，然后无力地跌落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些事，只能看到、听到的‘你们’又怎会了解。”他站起身抚平略微有些褶皱的衣摆，“三千年前，当‘他’提出创造‘我们’的‘你们’才应该是统治地位时是否有想过这样漫长的时间中会让‘我们’找到夺回主动权的方法。”
“你……你怎么会……怎么会知道？” 莫祈声音颤抖，意识到自己处境不妙。
“啊……”莫倾焕叹息，“王子优为让自己不灭而创造的条件，事到如今连我都能明白，你们竟还不知。造物主，未必就比自己所创造的‘神’要优秀。羸弱、短命的‘你们’，与拥有神迹、长寿的‘我们’。很难选择吗？”
莫祈吓得整个人瑟瑟发抖，她不停地向后缩去。“你……我有能开天辟地地力量。”
“当然。”莫倾焕居高临下看着她，神情冷漠。“所以我让他们彻底关闭了天窗，为防万一还让皇甫晔和莫倾熠两人同时在帝宫中设下结界。当然，也许你的力量可以跨越这些。最不济，‘天理’就在门外。傲慢的造物主，‘你们’尽可试试。”
什么样的力量能被称为开天辟地。莫倾焕一直很好奇，“历史”中只是记载了“他们”能拥有毁灭一切、创造一切的力量。他身为“无”，能将一切归于虚无，什么样的力量能超越他。
看着眼前抖得如筛一般的女孩， 他实在想象不出。
“我……我可以完全断绝两个世界。‘你们’并非是‘唯一’被‘我们’创造出来的‘神’。只要我断绝联系，你们就会因为无人信仰而被‘遗忘’，瞬间消失！所以你不要再靠近我了！”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嘶吼着喊出。
莫倾焕微微皱眉，“这点‘我们’早就清楚。被神所创造、又创造神、妄想成为神的‘你们’，做得最愚蠢的一件事就是将‘真理’同样驱赶至此。他们能创造‘你们’，自然可以再次创造相同的‘你们’。”他随意撩起几根弥漫在空中的信仰丝线。“这是‘因果律’创造的‘信仰’，你看不到？”
瑟瑟发抖的莫祈连连摇头，“看不到，我什么都看不到。”
“那么，该害怕的就是‘你们’了。”他转身唤道：“辅司大人。”
皇甫晔进屋时一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刚刚您可不是这么唤的。”
莫倾焕没理他，“父君是否还有时间？”
“那就要看莫倾炜是否有能力压倒莫昌晗并骗到少宫主的身体了。”皇甫晔摊手，“但‘命运’是今日，凌允华不在的现在就算能让你偷到时间也不会太久。”
“所以姑姑才会放弃自己的时间让给了父君，今日姑姑已坠落，不够吗？”
皇甫晔不由得一愣，没想到他能如此心狠。“你确实是可以实现帝族愿望的人。但不够，莫瑛瑛身为神谕之子，是由愿望中诞生的。与帝君并非同源而生，淳王可以。”他冷眼看着莫倾焕，想看他是否会有迟疑。
没想到莫倾焕没一丝犹豫，立刻说道：“派人传淳王入宫。”
“那是莫生祭的父亲。”皇甫晔提醒道。
“又如何？”
“按照她的性格，不会原谅你。”
“当‘我们’回到应去的地方，当‘时空’不再有意义，只有‘天理’在流逝时，她会理解。”
皇甫晔没再多说，知道对现在这个少年得志的储帝而言，多说无益。“既然都按你说得做了，什么时候把‘她’还给我。”
“别说得跟我指使你似的。我们是互相利用。第二次失去’家’，焱儿不会再原谅莫倾熠。你赢了。”
“未至结局，我不会像你这般确信。”皇甫晔临走前瞥了眼莫祈。“她既然能隔绝两界，那相连两界也行。焱儿虽然也能做到但对她消耗很大，让她来。”
莫倾焕唇角微扬，他拍了拍莫祈的肩。“听到了？能做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