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祠堂那边。
孙爻躺在椅子上,眼皮跳得厉害。
估摸着时间,孙添应该回来了才是,怎么仍旧不见孙添的身影?孙爻微微蹙眉,“去看看,青山府仙师那边怎么还没消息。”
他招呼祠堂里其他的孙氏子弟,心里有些烦躁,总觉得事情不太对。
那个孙氏子弟点头之后,刚踏出大门,又直接跌坐回来,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两颗人头。
“不用麻烦了,我帮你把他们带回来了。”
随着声音响起,有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踏入祠堂,看向孙爻。
“叔祖,是……添叔!”
那个孙氏子弟,看清楚那两颗人头之后,认出其中一颗,正好就是孙添,至于另外一颗,太可怖了,脸上脂粉被鲜血浸染,看着很是骇人。
孙爻从椅子里翻身站起来,看向来人,脸色难看不已。
两颗人头,他就是用脚去想都知道,既然有一颗是孙添,那么另外一颗,那就肯定是这次来这边的那位青山府仙师了。
孙添死了,还不算什么不可控的大事,可青山府的那位仙师也死了,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原以为,认出眼前的年轻人是京城来的高门大户子弟,就已经算是他极有眼光了,但这会儿他才真觉得自己这双眼睛早就该挖出来喂狗了。
眼前的年轻人……竟然真他娘的是一个山上神仙!
“仙师!”
孙爻啪的一声跪下,赶紧说道:“我也是受青山府的那些仙师胁迫啊,都是我孙氏的子弟,我怎能忍心害他们啊!血脉相连,人心都是肉长的,仙师要明鉴啊!”
周迟懒得跟他说什么,只是看向一侧的那个孙氏子弟,“你去把孙亭带过来。”
那个孙氏子弟还有些犹豫,孙爻便大骂道:“耳朵聋了?!仙师让你去把孙亭带过来!”
听着孙爻说话,那人这才赶紧起身,小跑出去。
没过多时,孙亭被带到此处,先看到地上的两颗人头,然后再看到了周迟和孙月鹭,他一把抱住孙月鹭,泪流满面。
这是自己在世上最后的亲人,要是孙月鹭都没了,那他真是没什么想活的了。
孙月鹭小声将之前的事情说了一遍,孙亭这才松开了妹妹,跪倒在地,给周迟磕头,“多谢恩公再次相救,孙亭愿为恩公做牛做马,一世侍奉恩公!”
周迟却只是找了把椅子坐下,这才说道:“刚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家伙跟我说了桩事情,这些年送到那什么青山府的孙氏少女,都是这什么兰草巷孙家一手操办,具体来说,就是这个叫孙爻的,还有他在京城做什么员外郎的孙商两人的意思,用少女去换一些山上之物,给到孙商,让他在京城那边用来走动关系,结交那些达官贵人,维持官位。”
“至于那些少女送到山中,大多都被玩弄致死。”
周迟看了一眼孙爻,“这才是血脉相连,人心都是肉长的,一笔写不出两个孙字是吧?”
孙爻面如死灰,他没想到,那彩衣男人,到了最后,竟然把这桩事情也完全泄露了。
孙亭怒不可遏,站起来就给了孙爻一巴掌,骂道:“孙爻,你他娘的还是人吗?往上数些年,大家都是一个老祖宗,你为了一己私欲,就如此做,死了,在下面见到老祖宗,你怎么说!”
孙亭本来就因为常年在山上捕鹿,所以力量极大,一巴掌竟然硬生生将孙爻的牙齿打落好几颗。
他此刻一嘴鲜血,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必死的局面,忽然狞笑起来,“什么他娘的老祖宗,你们这些长房嫡出的,按才是你们老祖宗,我们这些庶出,就算是想认老祖宗,老祖宗会认我们?!我们不靠自己,这辈子也就只能在你们面前夹着尾巴做人了!”
“哈哈哈,事已至此,也不怕告诉你,你爷爷,你爹,当初在京城为何被罢官,也是我们在后面做的,至于之后他们离开京城,被山贼所杀,哪里有什么山贼?哈哈,早知道你这小崽子在查这事情,要不是因为别的那些家伙在看着,早就把你们两人都杀了。”
“可惜啊可惜,要不是有他,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就算知道所有真相又能怎么样?天真地觉着捕着一头白鹿就能进入那紫衣宗?最后能够报仇?”
孙爻的眼神逐渐阴狠起来,“要不是他,你们两个小崽子,这一辈子,都别想翻起什么风浪来!”
此刻的孙爻,一脸怨恨地看着周迟,他自认这些年算无遗策,所有的孙氏子弟,都在他的算计里,没有任何人能够掀起风浪,而且在他的算计里,兰草巷孙家,从庶出变成如今的这模样,还要维持许久许久,至少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但这一切,就因为周迟,都化作了泡影,而他从头到尾,都不认为自己在什么地方做得有问题,可正是如此,才让他恨死了眼前的周迟。
说完这些话之后,孙爻显得无比畅快,他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坦然看向周迟,颇有一种特别的意味。
但说实在话,将孙爻放在这么一座长峡镇,他实打实,绝对是说得上是一代枭雄。
只是有些时候,他也不得不相信人算不如天算这种事情。
孙亭兄妹两人其实就算早有准备,但此刻从孙爻嘴里听到他们一直想要的真相,此刻脸色都不由得发白。
尤其是孙月鹭,只是这一瞬,眼眶便已经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说到底,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而已。
倒是孙亭,狠狠抹了一把脸,然后看向周迟,“恩公,可否将他交给我?”
周迟看到了他眼里的那抹狠厉之色,倒也不觉得奇怪,虽说只是个少年,但面对着杀害自己父母,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凶手,不管是愤怒还是什么别的,都属于正常。
周迟已经知道孙亭的决断,但这会儿看着他问道:“不用我帮忙?”
孙亭深吸一口气,“有些事情,能自己做的,自己就做了。”
周迟不再说些什么,只是牵起孙月鹭,走出祠堂。
杀人这种事情,自己倒是在她面前做过了,但自己杀人和自己的亲哥哥杀人,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不让她看,大概还是想着让她觉得自己哥哥,在她心中,形象至少不要有什么变化。
……
……
等到周迟和孙月鹭走出祠堂,孙亭掏出靴子里的匕首,看着眼前的孙爻,深吸一口气,“我爷爷,当初在京城做官的时候,对孙氏族人诸多照拂,你的哥哥,孙商,若不是我爷爷举荐,只怕也走不到吏部的员外郎这个位子!而你们,居然恩将仇报,良心真是被狗吃了吗?!”
孙爻坐在地上,脸上红肿未消,听着这话,也不过只是冷笑,“恩德?孙居那老家伙,不过是为自己名声而为罢了,提拔我兄长,也不过为了壮大自己势力,他真能这么好心?哈哈哈,我反正是不信的。”
孙亭眼里满是冷意,“算了,跟你这样的人,说再多也没用,就当我一家瞎了眼,竟然当初帮你们这等人!”
说完这句话,孙亭拿起匕首,直接捅进孙爻的心口,就像是在山里打猎之时,杀那些野兽一样。
而孙爻,只是脸上闪过一抹痛苦之色,但到了生命最后的时刻,他仍旧是大笑着,他眼里有些不甘,但绝没有任何的后悔。
事到如今,不过技不如人而已。
……
……
孙亭收拾一番,走出祠堂,外面又下起了细雨。
站在屋檐下,收拾一番的孙亭,到底没让自己妹妹在他身上看到半点血迹。
周迟看了他一眼,孙亭微微点头。
周迟于是看了一眼雨幕,默不作声。
孙亭这个年纪,大概是第一次杀人,比许多少年都要强,只不过比起自己,差了不少。
“恩公,早些赶恩公走……”
孙亭想了想,还是想要解释一番之前的事情,只是话刚说了一半,周迟便微笑着摆手打断,“不知道我身份,赶我走,也不过是想要救我的命,有什么好道歉的?”
“哦,我想起来了,那什么青山府的仙师,带着一头白鹿来了,虽然老了点,你要不然带着去什么紫衣宗试试,说不定还能让他们收你入门。”
周迟换了个话题,打趣笑了笑。
孙亭苦笑着摇头,到了这会儿,他怎么不明白,就算是自己真的捕到一头白鹿,进入那什么紫衣宗,不过也只是会成为他们呼来喝去的杂役,真有天赋,要不要白鹿,都早入紫衣宗了。
他忽然扑通一声在周迟面前跪下,“恩公已经帮了我们兄妹很多,这些恩德,也早无以为报了,本不该再提什么要求,但……还请恩公再帮我一次。”
孙月鹭看着自己哥哥跪下,也没有犹豫,就跟着跪了下去。
周迟看了一眼这对兄妹,淡然道:“孙爻死了,孙商还活着,事情当然没算完,我要是走了,有现在发生的事情,别说青山府,就说孙商,也能要了你们的小命。”
“青山府凶险,不敢让恩公涉险,但孙商……只是个普通人。”
孙亭深吸一口气,“恳请恩公带我去见他,能让我亲手杀了他。”
周迟想了想,问道:“若是青山府和孙商,我只能帮你解决其中一方,你如何选?”
孙亭说道:“孙商。”
“青山府里,或许还有孙氏的少女活着,他们事后,或许会报复一座小镇的孙氏族人。”
周迟看向孙亭,眼神里闪过些奇怪神色,不知道是不是在期待有个别的答案。
孙亭依旧坚决,“孙商。”
仿佛他从未想过任何事情,脑海里只有报仇两个字。
周迟看着他,说道:“理由。”
“人有亲疏之别,虽说都是族人,但不如爷爷和爹娘。”
孙亭不知道自己这么说,会不会让周迟厌恶,但这就是他的心里话,没有任何掺假。
周迟笑了笑,没有生气。
这不过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好生气的,若是一个人连亲近之人都先不顾,而去要管别人,或许在世人眼中,这是真正的圣人,但在自己的亲人眼里,是什么?
再说白一些,平日里是谁对孙亭更好,自然是他的爷爷和父母,对自己更好的人,不去报答,反倒是要帮一些平日和自己没有太多关系的族人,这不让自己的亲人心寒吗?
所以孙亭做这种选择,在周迟看来,太过正常,没有任何问题。
“行,反正也是游历,我就陪你去那白鹿国的京城一趟,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去一趟青山府。”
周迟看了看远处,远处起了些薄雾,有些像是那座重云山,毕竟能叫这个名字,云雾能少得了?
孙亭一怔,随即泪流满面,就要再次道谢。
周迟却摆手制止,摇头道:“不算帮你,只是我这个人,有个很好的朋友,这个家伙虽然不靠谱,但的确是个好人,要是被他知道,我见到了事情,能帮而不帮,帮了只帮了一半。我怕他以后知道了,就不跟我做朋友了。”
周迟嘴里的那个朋友,自然是孟寅。
那家伙要是在这里,看到这种事情,肯定第一个嚷着要去一趟青山府,去把那些个恶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杀啦。
这趟出行,没有这家伙跟着,周迟没来由的,忽然有些想他。
大概是因为,不管在哪里,只要有孟寅在,就不会觉得无聊吧。
毕竟这家伙,脑子里装着一万个稀奇古怪的想法,仿佛所有事情,在他眼里,都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好吧,这趟青山府,就算当为你孟寅走的了。
至于做的好事,自然也要算在你孟寅头上。
嗯……杀的人,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