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孜尔河的流水在夜色中泛着银光,绕过伊罗卢城的夯土城墙,像一条温柔的臂弯,将这座绿洲都城轻轻揽在怀中。诃黎布失毕站在城头,指尖拂过城砖上斑驳的刻痕——那是祖父在位时,为纪念击败疏勒国而刻下的战绩,如今被岁月磨得只剩模糊的轮廓。他望着西方沙漠尽头那片渐次亮起的灯火,眉头拧成了疙瘩。
“大王,唐军前哨已过温宿,距此不足两百里。”侍卫长单膝跪在城垛边,甲胄上的铜钉在月光下闪着冷光,“探马说,他们的队伍拉得很长,光是举火把的士兵,就排了足足十里地。”
诃黎布失毕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在那片摇曳的灯火上。他执掌龟兹两年,虽不算励精图治,却也知晓西域的规矩——两国相争,双方兵力从不过五万,像这般动辄十万、二十万的调动,只有中原王朝鼎盛时才会出现。可长安离此万里之遥,他们为何要为了小小的西域,兴师动众?
“他们带了多少攻城器械?”他忽然问道,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散。
侍卫长低头答道:“探马只看到云梯和投石机,数量倒是不少,约莫有百十来架。还有些黑铁打造的筒子,看着笨重得很,被骆驼慢悠悠地拖着,不知用途。”
黑铁筒子?诃黎布失毕愣了愣,随即眉头皱得更紧,未知才是最可怕的东西。
次日清晨,王宫大殿里弥漫着一股焦灼的气息。阿罗憾宰相捧着沉甸甸的粮册,花白的胡子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颤抖:“大王,官仓存粮十七万石,民户私粮加起来足有二十万石,就算闭城死守三年,也饿不着人!”
他将账册重重拍在案上,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数字记录着龟兹的底气——作为丝绸之路的枢纽,这座都城从不会为粮食发愁。商队留下的麦谷、本地盛产的葡萄与瓜果,让每座粮仓都堆得像小山,连墙角都塞满了风干的羊肉和杏仁。
“粮食再多,挡得住刀箭吗?”泥灸将军猛地站起身,腰间的弯刀“哐当”一声撞在甲片上,“唐军来了至少二十万!咱们能战的士兵只有两万,就算全民皆兵,也凑不齐五万青壮!那百十来架投石机,日夜不停地砸,城墙迟早要塌!”
“塌?”年轻贵族那利嗤笑一声,手指着殿外的城墙方向,“泥灸将军怕是忘了,伊罗卢城的墙有多厚!两丈夯土掺着红柳根,当年疏勒国用了百门投石机,砸了三个月也只留下几个浅坑!”
“此一时彼一时!”泥孰的脸涨得通红,“唐军的投石机比疏勒国的厉害许多,探马说,石头能扔出半里地!”
“半里地又如何?”那利梗着脖子反驳,“城外可没有那么多石头给他们使用。”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唾沫星子溅到案上的葡萄酿里,激起细小的涟漪。诃黎布失毕坐在王座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镶嵌的和田玉。他知道,争论的核心从来不是粮食或城墙,而是那支从未见过的庞大军队——他们为何而来?想要什么?这些未知,像一团迷雾,笼罩在他心头。
“够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大殿瞬间安静下来,“阿罗憾,调三万石粮食到城头,让士兵们吃饱喝足。泥灸,把所有投石机搬到西城,对准唐军必经之路。那利,你带三千骑兵去袭扰他们,别让他们轻易扎营。拖延唐人前进时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中原人远道而来,粮草运输不易,拖得越久,他们越急。咱们只要守住伊罗卢城,等他们粮尽,自然会退。”
这话既是说给大臣听,也是说给自己听。可他心里清楚,自己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笃定——二十万大军压境,绝不可能只为了“教训”龟兹这么简单。
“遵命!”
“只要我们上下一心,防守一段时间,西域其它国家,还有突厥人,绝对不会看着唐人吞并我们。”诃黎布失毕继续说道。
“大王英明!”
“本王几日前,就已经派了使者求援,我们要做的,就是坚守。”诃黎布失毕再次给群臣打气。
有了他这番话,凝重压抑的气氛,终于松了不少,纷纷离开忙活。
深夜的寝宫,铜镜里映出诃黎布失毕疲惫的面容。他摘下王冠,露出额头上被勒出的红痕,忽然觉得这顶象征王权的金冠,竟有些像枷锁。
内侍端来一碗冰镇的葡萄浆,他却挥手推开,走到窗边望着城外的沙漠。月光下,沙丘像沉睡的巨兽,他似乎看到远方唐军营地的灯火,像巨兽睁开的眼睛,幽幽地盯着伊罗卢城。
他想起两年前刚继位时的光景。那时他从兄长手中接过王位,以为不过是换个更华丽的地方饮酒作乐。大臣们说“龟兹物产丰饶,固若金汤”,他便信了;西突厥使者送来盟书,说“若有危难,突厥必援”,他也信了。
可现在,西突厥的援军迟迟未到,使者只托商队带话:“可汗正与萨珊王朝交战,无暇东顾。”那些曾信誓旦旦说“愿为大王死战”的贵族,昨夜竟有三人偷偷带着家眷往南逃,被守城士兵抓了回来。
“大王,探马又带回消息。”内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声音发颤,“唐军前锋,已经不足五十里,明日就会到达城外。”
诃黎布失毕的心猛地一沉,该来的还是要来了,这会他才发现,白天的豪言壮语,并没有安慰到自己。
他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穿着王袍却眼神慌乱的自己,忽然觉得无比陌生。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掌控全局的国王,可面对这支强大的唐军,现在手脚冰凉,不知所措,只是茫然的挥挥手,让斥候退下。
大唐军队来到城外,龟兹人顿时一片慌乱,面对密密麻麻大军,他们这才明白,差距有多大。整个龟兹的骑兵,还没有别人前锋多。
骑兵一分为二,在城外呼啸而过,一看就是要包围城池。
让龟兹人松一口气的是,大唐骑兵只是在城外耀武扬威一番,随后就撤了,只有一部分,远远的游弋着,并没有攻城的打算,就连试探性佯攻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