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进行到现在,已经极大地超出了多尔衮的预期。他本以为正面六旗尽出的情况下,又加上仆从军多日来的消耗,明军即便能战,也不应该能战得这么顽强;再加上明军后方还有正红、镶红、蒙古旗、汉军旗,如此多的兵力,明军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的。
他在台上急得来回踱步,脚步踩得木台“咯咯作响”伴随着雨水,焦虑难安:明军这次居然如此顽强,也不知道鳌拜怎么样了,有没有杀出一条路来;多铎他们又如何了,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能将明军击溃?越想越烦。
范文程一看主子心绪不安,赶忙开口安慰:“皇父摄政王勿忧!”说话时他低着头,也不敢去看多尔衮的脸。
多尔衮回过头来,一看这狗奴才身子躬得这么低,声音有些低沉,指着前方的战场问道:“范大人,那你来说说,明军为何还没被击溃?本王已经等了这么久,为何还没接到明军战败的消息?这么大的雨,他们也还敢与我八旗大军死战,你说,你说啊!”
范文程赶忙跪下,匍匐在地。清脆的雨声落在耳边,他不敢作答,心里也泛着嘀咕:这个,这个,这个我哪知道,我也不知道啊!
“狗奴才!”多尔衮一看他趴在地上装死,气得上前踹了一脚,“真是没用的废物,全都是废物!”
范文程被踹倒在地上,又赶忙爬起来继续跪下。主子发火了,这个时候可不敢触霉头。在场其他人也赶忙一同跪下,不敢去惹此时的皇父摄政王。
就在多尔衮烦闷之际,几名去前方打探消息的白甲兵赶了回来。
其中一人上了高台,将最新的大致消息带了回来:激战仍然在继续,战场已经乱了,两军在泥地里厮杀。说到最后,他还把鳌拜脑袋被砍的事情说了出来——这件事是凑到多尔衮耳边说的,声音很低。
多尔衮听了前半段心里就已经不舒服了,这和没说差不多,光听声音就知道两军还在交战。他最想听到的是清军将明军击溃了。然而当听到鳌拜死了的消息时,他眼前一黑,身子摇摇晃晃的,差点站不稳。
范文程离得最近,见主子一手扶额、身子摇晃,赶忙上前搀扶:“哎呦,皇父摄政王!皇父摄政王!您怎么了!”
其余大臣也赶忙围上去,呼喊着皇父摄政王。
片刻后,多尔衮一把将范文程推开,破口大骂:“废物,废物,全都是废物!老八也是废物,什么狗屁第一巴图鲁!本王将所有的巴雅拉都交给了他,他就如此回报本王,真是无能废物!”
这真是气急了,连带着皇太极都给骂了。这时又一名去前面打探消息的白甲兵气喘呼呼赶了回来,一上台就急忙将查探到的消息说了出来:图赖、阿山都战死了!而且明军主将大旗在战阵中高高升起,明军士气颇高,我军损失颇大。
多尔衮听到这个消息,惊得嘴巴张得多大。他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高台扶手边,眺望前方喊杀声震天的战场,心脏急速跳动:大清要是输了?,本王就完了!
多尔衮听到这一消息,也不骂了。他四处扫视,见李宗站在台边,一脚就踹了上去:“去你妈的,废物,废物!要不是你这国王无能,没能将炮灰带来,明军没能被耗到极限,他黄义明早就败了,本王又怎会损兵折将!”
“咔的一声”,护栏被撞断。李宗正看着前方呢,后背突然挨了一脚,连叫都没来得及叫出来,肥胖的身子撞断护栏,摔了下去,躺在泥泞的地里。
“王上!王上!”朝鲜大臣赶忙下台去查看国王的情况。
多尔衮连看都不看——这种废物棋子,死了才好。他又生了会儿闷气,“噌的一声”抽出腰间佩剑,高声下令:“立刻派人去告诉英亲王,务必于天黑前冲破明军后路防线;再给前方的豫亲王传令,全力进攻!”
“遵命!”一众白甲兵领命快速离开。
然而此时战况打得很乱,两军在战场上混在一起,谁都无法有效指挥部队,因此这些命令的效果不大。其实即便他不说,他的好哥哥阿济格,也会继续猛攻。
后方清军在大雨之下,战马也失去了机动性,只能在暴雨里全力进攻明军一线防线。
蒙古旗的各部蒙古人,握着弯刀与明军激烈厮杀;汉军旗也在一线作战;正红、镶红两旗虽然战力最强,可没了战马,也只能发挥步兵的作用。
左良玉握着佩剑,亲自上阵指挥。他麾下两员大将马进忠、金声桓,亲临一线与左部官兵一同作战;左梦庚则跟在父亲身边协助指挥。
曾英也亲自上阵,他身边跟着十名亲卫,一步一个脚印,踩着水坑到了一线指挥官兵杀敌。
两军一直战到黑夜,仍在作战。到了晚上,风更大了,天空中不时闪过几道闪电,雨水也更大了——从最初水位到脚,到了后半夜,地势较低的地方,一步踩进去能陷到小腿,拔出来都费劲。
两军在白天还是混战,到了晚上更是乱得没边:战场被分割成了无数个部分,大的上千人混战,小的几百人,甚至几十人、几个人厮杀在一起。
有的士兵打着打着,都不知道自己打到哪儿去了。杀了身边的清军后,四下张望一片漆黑,只能靠远处的喊声寻找回到主战场的路。
阿济格的耐心被完全耗尽,他亲自带队冲了上去:“八旗勇士,跟着本王杀啊!破了明军的破阵!”
八旗兵也个个拼命,各部发了疯似的往上冲。双方将领都在一线阵前,嘶声呐喊。
战场乱成这样,谁也无法后撤休息——从白天就缠斗在一块,根本无法分开。因此即便天黑了,视线大大降低,也只能继续杀敌,只有将敌人杀完,战事才能结束。这种情况下,误伤也在所难免:一些官兵被自己人误伤杀死,清军也同样如此。
后方阵型在半夜时分,被清军突破了两道防线,仅剩下最后一道防线。前面两排的地面上,到处都是尸体。
就在这个时候,清军后方冲上来一支部队,带队的正是张世泽。他已经到了两天,一直蛰伏在敌后等待时机。
他手里人少,加上民夫一共就六千人,得到最新的消息后,得知左良玉他们仅剩下最后一道防线,也不再等了,带着人就冲了上来。
清军的注意力全在进攻左部防线上面,再加上天黑,直到身后的明军到了两里地外,才渐渐被发现。
张世泽握着战刀,指向前方:“将士们,百姓们,跟着我杀上去,将这些狗鞑子给宰了!”说罢,迈开脚步,踩着烂泥地加速往前冲。
三千五军营士兵、三千民夫,跟着一同往上冲。
大雨一直到丑时才渐渐停了下来。两军将士就在这样的混战中,从白天持续到深夜,又从夜晚激战至天明。
金声桓身中三箭、又挨了三刀,倒了下去;马进忠右臂被砍伤,只能依靠左手握刀继续指挥;左良玉提着剑,带着儿子在一线为守军打气,他本人对着冲上来的清军,也是挥剑就劈。
赵翊率领的一万勇卫营,全部投入到一线,配合两部人马撑起防线。
曹化淳也带来了一千人,他的一千干儿子、干孙子,全都投入作战。东厂番子们初次与清军作战,较为紧张,但干爹就在他们身后,还是多了些胆气。
持续的激战,张世泽的甲胄上多了几道刀痕,一夜过去,激战至辰时。他疲惫不堪,杵着战刀大口喘气。
他带出来的三十名家奴,除了回去报信的,经过这一夜之战,也仅有五人还在他身边。
五军营的两个参将全部战死,三千官兵仅剩下一千多人还活着,且半数带伤;三千民夫除了混乱中不知所踪的,也伤亡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