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还是把酒递了递,匈奴男子接过酒壶,仰头灌下一口,辛辣的滋味让他眉头微蹙。小桃爬上屋顶,在他身旁坐下。寒风卷着细雪扑打在脸上,她冷得缩了缩脖子。
小桃心里想赶紧把这王爷劝下去,望着远处被冰雪覆盖的旷野,轻声道:“往年这时候,再过半月土就该化冻了,正是春耕的时节。今年这天象,着实反常。”
匈奴男子沉默片刻,声音低沉:“去年冬就暴雪连绵,今冬又大雪频繁。我们草原上比这辽东更冷,牲畜……怕是冻死不少。”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野心,“真羡慕你们土地广阔,能春种秋藏。不像我们,逐水草而居。一旦天时不顺,部落生计艰难,便只能……”他未尽之言,小桃心知肚明——当然是来边境打草谷。
小桃心中冷哼:若非你还有用处,凭这话里的嚣张,早该送你上路。 她面上不显,转开话题:“你们匈奴人平日喝什么酒?”她搓着冻得发红的手问道。
“马奶酒。”男子淡淡道,“烈得很,一口下去,能从喉头烧到肚肠。”
小桃笑道:“那倒是正适合你们草原上的凛冽天气。”
男子侧头看她。月光下,她的鼻尖冻得通红,竟显出几分平日少见的娇憨。他移开目光,又灌了一口酒:“你不怕冻?”
“怕啊,”小桃呵出一团白气,笑道,“这不是上来看看王爷您么?怕您一时想不开。您可不知道,救您那会儿费了多少功夫。”所以你好歹记我点情。
男子嗤笑:“放心,我的命,硬得很。”小桃腹诽:命硬不硬且不说,这野心倒是不小,汉话竟说得如此顺畅。
两人一时无话,并肩坐在屋脊上。俯瞰下去,雪夜中的白月湾静谧如画,宛若仙境。小桃悄悄瞥向身旁的男子。雪光映着他侧脸的轮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颌线条如刀削斧刻般坚毅。
“看什么?”他突然开口,并未转头。
小桃慌忙收回视线:“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们匈奴人的相貌,与我们汉人有些不同。”
男子这才转过头,目光如炬地直视她:“现在看清楚了?”
小桃被他看得心头微跳,强作镇定道:“看清了,不也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与我们汉人,也并无甚大不同嘛。” 正好,以后城里盘查细作,也能多留个心眼。
男子低笑一声:“郡守夫人,你胆子确实不小。”
小桃拢紧了斗篷,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得干笑两声,岔开话题:“王爷伤势若好了,有何打算?”
匈奴王爷沉默片刻,眼中掠过一丝狠戾:“回匈奴。让那些背叛我的人,血债血偿。”
小桃心道:你早该走了!拖到现在,回去正好搅个天翻地覆,斗个你死我活。
男子突然站起身:“下去吧,再坐下去,你要冻出病来。”
小桃依言起身,踩着梯子下去时,脚下却是一滑!匈奴王爷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她的胳膊。低声道:“当心。”
待她站稳,他随即松手,率先利落地下了梯子。
小桃深吸几口冰冷的空气,平复了方才的心悸,也跟着爬了下去。唉,有功夫在身就是不一样。双脚终于踏上实地,她暗自庆幸:幸好这院子够大,他住的地方僻静,若让婆母或下人瞧见她与一个男子深夜独坐屋顶,成何体统!
两人走进温暖的厅堂。匈奴王爷忽然停下脚步,直视小桃:“我叫赫连烈,匈奴左贤王。你早已知晓的。”
小桃坦然一笑:“王爷的匕首上的宝石太过耀眼,身份不难猜。况且,当日你们撤军,我辽东并未穷追。以你左贤王之尊,竟无人护卫,重伤滞留辽东境内……且战报中并未提及有匈奴王爷重伤被俘或阵亡。这只能说明,”她顿了顿,“你是被自己人算计了。”
她语气一转,带着几分感慨:“唉,你们这些掌权者一个念头,下头的牧民也好,我们的百姓也罢,都得死伤无数。多少人家失去父亲、儿子、丈夫……你们坐拥广袤草原,成群的牛羊骏马,而我们辽东,正缺这些。若能互通有无,何须打仗死人?”
赫连烈闻言,沉思良久,才缓缓道:“你所说……确有几分道理。只是两国积怨已深,世代血仇,想要互通有无,谈何容易。”
小桃眼睛一亮,立刻抓住话头:“难是难,却也并非全无可能!若日后是王爷您……主事草原,此事或可成行!您想,我们汉人有富余的粮食、茶叶、丝绸,你们有健壮的骏马、肥美的牛羊、上好的皮毛。若能公平交易,两边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岂非美事?”
赫连烈微微皱眉,目光深邃地审视着小桃:“此事干系重大,非我一人可决。纵使我有心,我那位王兄也必会从中作梗。”
小桃心中一喜,顺势恭维道:“王爷英明!草原的未来,正需要如您这般雄才大略的单于!”
赫连烈沉默许久,忽然问道:“你为何对此事如此热心?”
小桃心念急转:自然是为解国舅与匈奴两面夹击之危,给宣王争取喘息之机。救你,也是要让你回去搅动风云,无暇合力再攻辽东。面上却是一片诚恳:“实不忍见两国百姓再因战火流离失所。若能化干戈为玉帛,大家都能安居乐业,便是大善。”
赫连烈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依旧飘飞的细雪,背影显得格外沉凝。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声音低沉:“此事……我会考量。不过,我也该走了。”
小桃心中一松,面上带笑,拱手道:“恭送王爷,愿王爷一路顺风。”
两人都是沉默。也都明白,下次相见,恐怕便是刀兵相向之时了。良久,小桃才轻声吐出两个字:“保重。”
赫连烈走到她面前,将那柄镶嵌着耀眼宝石的匕首递了过来:“送给你。”
小桃接过匕首,沉甸甸的,刀柄上的宝石在烛火下流光溢彩:“这……太过贵重了。”
“留个念想。”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了匕首一眼,又看向小桃,“也可能……日后还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