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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王特准参与灭火的士兵休沐三日。三丫想着士兵们连日征战又扑救山火,必定疲惫不堪,把宴请士兵放在了休沐的第二日。 请怀庆和林千户两营士兵共有两千多人,若只在自家院子设宴,地方不够;思来想去,最终选在怀庆户所屯田的地头。

她提前一日便差遣家中仆役,在地边用乱石砌了三十口土灶,又向怀庆户所的百户小旗家借了三十口大铁锅。休沐第二日,她买了二十头肥猪,拉了二百坛烧酒,还雇了怀庆户所士兵家里六十来个手脚麻利的妇人帮忙做饭。

怀庆户所的士兵们知道千户夫人要在地头设宴犒军,想着两千多人吃喝,柴火消耗必定多,天不亮就自发去附近山上砍柴拾薪,一担担挑到地头码放整齐。

士兵们想到有酒喝,都早早就到了,帮着杀猪刮毛,清理内脏,有的士兵跑到猪圈一看,惊喜的喊道:“千户大人,我们户所自己养的猪得有七八十斤了 ,等秋天玉米下来,加点玉米粉长点膘,过年让我们兄弟好好吃一顿。”

怀庆见山火已灭,女婿也转危为安,心情大好,笑骂道:“才长这点膘你们就惦记上了?玉米人都不够吃,还想着喂猪?瞧瞧这玉米才刚抽穗,地里草都长到小腿高了,还没顾上拔呢!”

士兵们多是农家子弟出身,闻言七嘴八舌地嚷道:

“千户大人,您看咱户所这玉米叶子绿得发黑!还不是多亏夫人买了猪崽,有猪粪肥地,今年收成我们弩箭营肯定拔头筹,还能有肉吃!”

“大人放心!明儿咱们多来些弟兄,把草拔干净,剁碎了填猪粪坑里沤肥!夫人花钱买了猪崽,咱们也把地伺候得精细点!反正王爷说了,屯田产出归咱自己户所!”

更有在地头转悠的士兵兴奋地大叫:“老天爷!我在玉米地边的小路上看见好几十只羊羔!难不成冬至咱还能喝上羊汤?那可美死了!”

屯田地头盖了十来间泥坯房。玉姨娘此刻正躲在堆放农具的小屋里绣着帕子。窗外传来士兵们热烈讨论屯田的声音。她起身走到窗边,目光透过窄小的窗棂,落在外头那片生机勃勃的庄稼地上。士兵们穿着粗布衣裳,却个个精神头十足,好些人站在田埂上,手指着地里长势喜人的庄稼,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兴奋与对丰收的憧憬,七嘴八舌地交流着种地经验。

玉姨娘嘴角不自觉地弯起。那群羊羔,是用她自己的体己钱买的。只需把它们赶到坡上,她就能一边做着绣活,一边看着羊儿吃草。没有算计,没有刁难,这样的日子说不出的自在安宁。若是怀庆此刻在旁,定能瞧见她脸上那抹温柔又灿烂的笑意。她喜欢这充满生气的热闹场景。阳光透过窗缝洒在她身上,带着暑气的微风拂动她的发丝。她静静地倚在窗边,享受着这份混杂着泥土气息的喧嚣与独处小屋的宁静。

巳时末(约上午11点),林千户带着他户所的士兵们来了。怀庆和三丫热情迎上前去。怀庆拱手道:“昨日有劳林千户和弟兄们相助了!”

高大魁梧、皮肤黝黑的林千户爽朗大笑:“怀庆!你我相识多年,何必如此见外!再说,扑灭国舅爷放的山火,那是王爷的军令!该论道谢的,倒是我该谢你们夫妇!这么大手笔请兄弟们吃喝,我可掏不起这银子!谁不知道张夫人铺子里的酒够劲,价钱可不便宜!大家伙儿听说今儿能敞开了喝,都乐坏了!”

怀庆和三丫对视一眼。这林千户看似粗豪,给人直来直去的印象,实则官场中历练得极为通透。昨日郡守大人说山火是国舅爷放的,今日林千户口中便咬定是“国舅爷放的山火”,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离得近的怀庆户所士兵听了,心里都咯噔一下,自然不能拆自家千户的台,纷纷小声附和:“对对,是国舅爷大军放的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整个户所的士兵便形成了默契,口径一致地将山火归咎于国舅爷。

林千户麾下的士兵们看着案板上足有两寸厚的肥膘猪肉,忍不住直咽口水。再望向地里杆粗叶黑、长势极旺的玉米,眼里更是掩不住的羡慕。一个小旗对怀庆户所的小旗打趣道:“你们户所今年怕是要粮仓冒尖了!哪像我们……”

怀庆户所的小旗掩饰不住得意:“哪够吃啊!到时候还有一百多头猪呢!用玉米粉催一催,膘厚肉才香!”

一旁的林千户闻言笑道:“眼馋了?等明年开春,咱们户所也想法子弄些猪崽养!你们手脚勤快点,把猪养肥了,不比弓箭营差!”

正午时分,三十口大锅灶里柴火正旺。肥膘猪肉一下锅,瞬间发出“滋滋”的爆响,脂香四溢。混合着酒坛泥封被拍碎的清脆声响,勾得围在灶边的士兵们伸长了脖子,直吞口水。

三丫额角沁着细汗,站在灶头指挥着妇人们。这些妇人都是军户家的,平日难得沾荤腥。一个妇人手里铁勺敲着锅沿,咽着口水道:“夫人,这肉味儿可真香死个人了!”露天灶台,众目睽睽之下,妇人们想偷尝一口都没机会。

三丫笑着温言道:“今儿出锅的红煨肉,先紧着林千户的弟兄们!你们灶上忙活的也辛苦,等忙完了,一人有半碗红烧肉。我还让分肉时给你们每人留了一斤,下午带回家,也让孩子们解解馋!”

妇人们感激不已,干起活来更加卖力,都想在千户夫人面前留个好印象,盼着下次有这等好事还能叫上自己。

三丫跟怀庆商量:“红煨肉先给林千户户所的士兵们分,咱们自己户所的弟兄排后面!”

怀庆笑道:“听你的!这香味儿,排在后面的可真是遭罪啊!”

炖了半个时辰,红煨肉出锅。琥珀色的肉块颤巍巍堆成小山,油亮的汤汁里是辽东特有的豆酱,浓香直往人鼻孔里钻,刺得士兵们喉结不住滚动,却都攥着陶碗不敢上前——按军中规矩,该长官先领。怀庆户所的一部分士兵帮着给林千户户所士兵分肉,一人一平碗香气四溢的红煨肉。领到肉的士兵们爆发出欢呼。另一队怀庆户所士兵则忙着给林千户户所士兵一人满上一碗酒。林千户的士兵们领了肉酒,迫不及待地找地方大快朵颐。怀庆户所的士兵们眼巴巴地望着,强忍着口水,等着自家的那份。

林千户麾下有个流放来的军户士兵,抿了一口软糯的红煨肉,突然瞪圆了眼睛:“这味儿……老天爷,莫不是放了糖?”他们这些流放者从前也是富贵出身,最识得这甜咸口的金贵。灶台旁的妇人笑道:“夫人特意带了糖块来炒的枣色,说是犒劳大家的!”

怀庆和林千户见士兵们都分到了肉酒,林千户笑道:“怀庆,你这主家,该说两句了?”

怀庆举起酒碗,朗声道:“弟兄们!今日不论尊卑,只管敞开肚皮,喝个痛快!”将士们闻言,大声叫好,声震田野。

士兵们用金黄的玉米饼子蘸饱浓稠油亮的肉酱汁,狠狠咬上一口,再灌一大口烧酒,痛快淋漓!

三丫让丫鬟提着食盒,走进玉姨娘躲藏的小屋,笑着问道:“这几日没顾上来看你。这地方简陋,住得可还习惯?”

玉姨娘笑着点头:“挺好,没啥不习惯的。我也是流放过来的,从京城一路走到辽东,脚都磨烂了。如今有吃有喝,活也不重,说是罚我种地,其实活计都有下人干,我还能在坡上放养一群羊,自在得很。”

三丫打趣道:“那你这羊养肥了,可得请我吃一顿。”

玉姨娘笑道:“好,到时候咱们炙羊肉吃!”

笑着笑着,一阵难言的酸楚忽然涌上玉姨娘心头。若她也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小家,几间自己的屋子,能自己当家作主,那该多好。

三丫看出她情绪低落,安慰道:“别难过,等过了这段风头,就接你回去。你兄长的事总有过去的时候。只是明日户所士兵要来拔草,你得在屋里避着些。还有你养的羊……恐怕也不能一直由你在这儿养着了。若不打仗,户所里会安排士兵轮流来喂猪、种地,你在这儿总归不方便。”

玉姨娘勉强挤出笑容,点了点头:“到时候……就把这些羊交给户所士兵养着吧。”

三丫拍拍她的手:“放心,羊养大了,刨去你的本钱,赚的钱分你一半。”她把饭菜塞到玉姨娘手里,“快趁热吃。”

日头偏西,两百坛烈酒已空了大半。醉醺醺的士兵们四仰八叉地躺在田埂上,望着天边尽头那轮巨大的橙红夕阳,将天空浸染得一片金色。有人望着望着,眼眶便红了,想起了远方的爹娘。只是他们这些辽东的兵,身不由己,唯有盼着王爷得了天下,或许才有归家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