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王爷暂缓发兵,周叔肩上的担子也随之轻省了些。他心知自己年事已高,身体日渐衰颓,恐怕熬不了几年了。想到敏月已经不在,景宇才二十几岁,趁自己还活着,总得为景宇寻个知冷知热的身边人。正好水生初夏回边境与匈奴谈判,小桃也一同归来,周叔便寻了个机会,将这番心事与小桃商量。
小桃心想此事还需先探探景宇自己的意思,看他属意什么样的,便特意去了趟青山书院。
下午等泽祺去了学堂,小桃在景宇的书房里与他叙话:“景宇,周叔年纪大了,一直挂心你身边没人照应。你看泽祺他娘也走了有些时日,是不是该考虑一下续弦的事?”
景宇内心其实不愿再娶,尤其是敏月后来和离前做的那些事,实在让他心生膈应。他虽未细查,但从水生哥的暗示中也知晓了些许。只是敏月人已不在,他不能再提,更得尽力遮掩,以免泽祺日后在人前抬不起头。然而,理智告诉他,不能再这样下去。王爷一旦登临大位,他爹爹的官职还得往上升一升,家中没有女主人操持内外,总不能一直劳烦小桃姐。况且昊良一年年长大,再过几年也该说亲了,总让小桃姐里外操持自家事务,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他思量良久,终于做了决定,温声道:“小桃姐,续弦的事,就托付给你了。我没什么特别的要求,你觉得好,那定然是好的。”
小桃见景宇应允,心下稍安,自然将这事应承下来。
晚间,景宇将已分院独住的泽祺接来同寝。泽祺心思细,觉出爹爹是有话要同他说。
景宇搂着儿子,心里沉甸甸的,轻声问道:“泽祺,你娘……她不在了。家里大事小情,总是你小桃姑母奔波操持,你也晓得姑母自家事忙。所以……爹爹想续弦,再给你找个母亲。你如今六岁了,爹爹想听听你的想法。”
泽祺咬着唇,眼泪直往下掉。他依稀记得,两年前大年初一,娘回来给他做过一顿饭,之后便再未见过了。他年纪渐长,懵懂知道若是父母离世,儿女是要送终守孝的。可他既未替母亲守孝,也从未去扫过墓,爹爹更是极少提起娘。他难过道:“爹爹,娘走了,为什么没有管事嬷嬷来告诉我,让我去守孝?我是她儿子啊。”
景宇将儿子搂紧,心中酸楚,不知该如何向幼子解释他与敏月之间不堪的过往。沉默良久,才艰涩道:“泽祺,你娘走的时候……已与爹爹和离了。她身边……有旁人陪着。但无论如何,她生你养你,确是疼你的。你说得对,往后清明,爹爹带你去给她扫墓。她生你时疼了一整夜,当娘的不易。”
泽祺扑在父亲怀里,抽泣着问道:“爹爹,是不是娘不好,你才同她和离?”
景宇抚着儿子的头,柔声道:“你只消记得她对你好便是了。”泽祺心下更难过了,爹爹的意思就是娘在爹爹这里是不好的人。
泽祺在父亲怀里哭了许久,才抬起头,泪眼朦胧地问:“姑母来书院,是不是就是要给爹爹说亲了?”
景宇心中一震,这孩子像极了自己,自幼失恃,心思格外敏感。他斟酌道:“爹爹身子不好,你是知道的。爹爹同你说过,小时候逃荒,差点成了‘两脚羊’,是你姑母和她娘救了我和你祖父。爹爹在辽东治病那些年,也多亏你姑母照料。所以,即便姑母替爹爹张罗,也是盼着家里有个人能好生照料爹爹,打理家事。泽祺,你是不愿姑母替爹爹张罗么?”
他自己从小是爹爹一手带大,年年节庆都在姑母家过,心里明白姑母是最亲的亲人。可一想到日后要唤别人娘,他还是难受,把小脸埋进父亲怀里,闷声道:“可我只想要我自己的娘。”
景宇心疼地抚着儿子的头,温声安慰:“爹爹晓得。可若是爹爹续弦,你有了新母亲,也要敬重她,知道么?不是她抢了你娘的位置,她并没做错什么。”
泽祺小声应道:“我知道了,爹爹。”
景宇温声开解:“爹爹即便续弦,也一样疼你。”
待儿子睡熟,景宇仍是心绪难平,直至半夜才合眼。
小桃晚间也同昊良说了要替景宇张罗续弦的事,嘱咐他平日多带着嘉梁和泽祺一同玩耍。
次日,小桃先去育婴堂看了看,又去了柳源家,给有孕的晨熙送了两块细软棉布,好用来给孩子做衣裳。晨熙高兴地留饭,小桃见她气色红润,便打趣道:“晨熙,柳源待你可好?若他有半点不好,你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出头。”
晨熙红着脸,轻声道:“他待我极好。我有不周到处,他都耐心教我。如今有孕,他照料得也贴心。”
小桃心下也为三丫姐松了口气。晨熙能听得进柳源的话,日子便能过顺遂。若她心里瞧不起夫君,往后的日子才真难熬。
在书院待了两日后,小桃便动身返回边境——她得赶紧回去,着手为景宇相看合适的姑娘。
回到边境,小桃便将清雅叫来府里。清雅不是外人,小桃便同她商量起景宇续弦的事。她的本意是想找个家境稍逊但知书达理、性情温婉的姑娘。
清雅却未立刻附和。别的事上小桃或更老练,但论及识人结亲,清雅自幼所受的教养让她眼光更为通透。单看宏文家的素芝,这些年来大方知礼,闲暇时做些针线孝敬她与水生,对婉宁姐弟三人也亲近,家中迎来送往从未出过差错。从前只觉她天真烂漫,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当初看走了眼。
小桃见她不语,便道:“清雅,你怎么想的,直说便是。”
清雅不愿谢婶子一番好意最后却促成怨偶,认真道:“谢婶婶,您给景宇叔说亲,依我看,反倒该往家世好的里头寻。景宇叔身子不宜为官,周祖父年事已高,王爷不会因此心生顾忌。家世好、用心教养出来的姑娘,眼界开阔,懂得一荣俱荣的道理。即便做不到将泽祺视如己出,也明白泽祺日后若有出息,于她自己的孩子也只有好处。景宇叔家并非小门小户,续弦进门无需靠算计手段来替自己的孩子争抢什么。有意与景宇叔结亲的人家,自然也会看重他背后的几门亲戚。”
小桃仍犹豫:“可景宇毕竟是续弦,又带着泽祺,好家世的姑娘未必愿意吧?”
清雅淡淡一笑:“那也要看是给谁做续弦。”
小桃压低声音,说出担忧:“这相看一两次,终究难知根底。万一将来进门,苛待泽祺可怎么好?”
清雅含笑宽慰:“谢婶子别担心,我们多相看几家,细细品察姑娘性情。”
小桃正想多个人帮忙参谋,闻言立刻道:“那自然好,到时候你一定得去。”
若是别家事,清雅不愿插手,但谢婶子开口,这个忙她定要帮,便含笑应承下来:“好,我便也去凑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