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
县委组织部的走廊刚拖过地,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暖气片的铁锈味扑面而来。
郑青云攥着党校结业证的手很稳,敲组织部长胡夏办公室门的时候,指节在磨砂玻璃上留下浅痕。
“进来。”
胡夏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钢笔划过文件的沙沙声。
郑青云推开门,看见这位县委组织部长正对着一份干部任免表蹙眉,红笔在文件上面画着圈。“胡部长,我来销假。”
郑青云客客气气的说道,随后把结业证放在桌角,塑料封皮反射着顶灯的光。
胡夏的笔尖顿在纸上,抬眼时镜片后的目光透着惊讶:“你没在省里待着?”
他拿起结业证翻了两页,指腹在“优秀学员”的印章上摩挲,随口说道:“咱们县委党校的老师还跟我夸你,说你在国企改制研讨会上的发言被省报登了,我还以为……”
“以为我不会回来了?”
郑青云笑了笑,拉过椅子坐下,椅腿在瓷砖地上划出刺耳的响:“富民县的事还没了结,我怎么走得安心。”
胡夏愣了神,放下笔往搪瓷杯里添了勺茶叶:“林书记上周还问起你,说信访局不能没有主心骨。”
他顿了顿,热水在杯里冲起褐色的茶柱:“赵建国这半年把局里搅得乌烟瘴气,你回来正好。”
郑青云接过茶杯时,指尖触到杯壁的烫意:“我回来就是干活的,有劳部长了。”
胡夏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虽然两个人其实属于对立的派系,但胡夏现在反倒是觉得,郑青云能够回到富民县,是一件好事。
他很想看看,林振东面对郑青云,要怎么办。
离开组织部时,郑青云在走廊里遇到几个眼熟的干部,有人笑着打招呼:“郑局回来啦?”
对方语气里的探究像细密的针。
郑青云点头致意,心里清楚这些目光里藏着多少猜测。
毕竟在党校镀金后原地返回,在他们眼里大约是件怪事。
………………
县信访局。
当玻璃门被推开,郑青云的身影出现的时候,大厅里的说话声突然断了。
周洋正给上访群众递登记表,抬头看见郑青云,手里的笔“啪”地掉在桌上。
靠窗打电话的办事员猛地捂住听筒,眼神在他身上直打转。
“郑……郑局?”
赵建国从办公室跑出来,油亮的头发在晨光里泛着光,手里的保温杯盖没拧紧,褐色的茶水顺着指缝往下滴:“您怎么回来了?”
“回来上班。”
郑青云的目光扫过墙上的考勤表,赵建国的名字后面密密麻麻全是红勾,他走的这半年,这位常务副局长几乎全勤。
就像王申说的,他还真是很“负责”。
办公室里的窃窃私语像潮水般涌来,郑青云听见有人说“怎么没升官”,有人猜“是不是得罪人了”。
他没理会这些杂音,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推开门时,那盆被赵建国搬走的兰花竟摆回了窗台,叶片上还挂着新鲜的水珠。
“王申,通知党委成员,十分钟后开会。”
郑青云放下公文包,指腹擦过办公桌的木纹,半年未动的桌面蒙着层薄灰,倒比赵建国擦得锃亮的样子更顺眼。
王申连忙点头答应着。
半小时之后。
信访局党委会议室的空气像凝固的冰。
赵建国坐在郑青云对面,手指反复摩挲着笔记本封面,昨天在林书记办公室拍着胸脯保证的底气,此刻全变成了后颈的冷汗。
王红梅绞着手指,周洋盯着桌上的茶杯,谁都不敢先开口。
“都说说吧,这半年局里的工作。”
郑青云转动着钢笔,笔帽在桌面上磕出轻响。
赵建国清了清嗓子,声音发飘:“上半年共受理群众上访一百二十七件,办结二十七件,主要涉及……”
“二十七件?”
郑青云打断他,钢笔停在笔记本上:“我临走时交代过,每月办结率不能低于百分之六十。现在一百二十七件只结了二十七件,赵副局长觉得这个成绩拿得出手?”
赵建国的喉结滚了滚:“郑局您也知道,县里这阵子重点抓维稳,林书记强调……”
“我问的是信访局的工作,不是县委的指示。”
郑青云的目光陡然锐利,随手拿起一份材料,淡淡地说道:“群众反映的补偿款问题,为什么压了三个月?孩子的低保申请,卡在哪个环节了?”
王红梅突然开口,声音细得像蚊子哼:“那个低保的材料被民政局退回去三次,都说证据不足……”
“证据不足不会去查?”
郑青云把钢笔拍在桌上,金属笔帽撞得桌面发麻:“信访局是给老百姓解决问题的,不是当文件中转站的!”
周洋推了推眼镜:“郑局,有些案子涉及县里重点企业,赵副局长说……”
“说什么?”
郑青云看向赵建国:“说不能影响招商引资?还是说怕得罪某些领导?”
赵建国的脸涨成猪肝色,手指深深掐进掌心:“这是县委的意思……”
“县委哪个领导的意思?”
郑青云往前倾身,椅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响,一字一句的说道:“是县委常委会集体决定,还是林书记个人的指示?”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赵建国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想起上周林振东在办公室拍着他的肩膀说“你是自己人”,此刻那温热的触感却变成了扎在背上的针。
郑青云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冰碴:“看来是说不清楚了。”
他翻开笔记本,笔尖在纸上划过,随后说道:“从今天起,由周洋牵头,王红梅配合,成立积压案件清理工作组,三天内拿出所有未结案件的清单,每周向我汇报进度。”
周洋猛地抬头,眼镜滑到鼻尖:“我?”
“就是你。”
郑青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在信访局干了五年,谁的案子该怎么查,比谁都清楚。”
赵建国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指尖冰凉。
他知道,自己出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