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他站在雨中,眉宇间压着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郁气。
那把黑伞早就已经不知去向,雨水顺着帽檐与发梢,在下颌处汇成一线细流。
风吹起他鬓边的发,雨滴顺着领口滚落,落进衣襟里,带着令人烦躁的冷意。
可他像是全然未觉,反而抬手,从风衣的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叼在了唇边。
香烟还尚未点燃,却在呼吸间,被落下的雨水打湿,润湿了里面填充的烟草。
他侧身站在那里,像座漂亮的雕塑,嗓音混在雨声里,低哑得几乎听不清:
“……没带打火机。”
叶初闻言,眼睫微颤,抬眸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没有情绪,也没有意图,像是在确认,又仿佛已经洞悉了一切。
他点了点头,低声应了句“嗯”,抬手将车载的点烟器按钮按了下去。
点烟器加热只需要十秒左右,却在二人沉默的间隙中,显得格外漫长。
“我来吧。”
叶初将点烟器拔出来,却没有交到琴酒手里,而是探身出去,亲手替他点烟。
可雨实在是太大了,香烟又湿得发潮,叶初尝试了好几次,怎么都无法点燃。
最后索性将大半个身子都从车窗探出去,一手捏着点烟器,一手护住那根烟。
冰凉的雨水拍打在他的肩头,顺着淋湿的长发滑下,但他的动作却始终很稳。
——他向来“贴心”,连这点小事都不愿假手于人。
——就像这场雨,起始时无声无息,等察觉时却早已无法脱身。
——也正因如此,此刻才会显得怪异。
琴酒垂眸看着他,眼睫翕动间,晶莹的水珠缓缓落下,他却仍旧无动于衷。
只有右手,在雨声与沉默交织出的缝隙里,一点点地缓慢收紧,握紧成拳。
几番尝试后,那根湿漉漉的香烟终于勉强燃起。
火光极淡,那点微弱的火星看着随时都会熄灭。
淡白的烟雾自烟尾轻轻荡开,透明得近乎看不见。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琴酒猛地从里面拉开了车门。
一阵气流裹挟着风雨骤然灌入车内,将车里的香气也一并搅碎。
原本靠在车门上的叶初,随即失去了重心,身体向前倾倒,险些栽了下去。
却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稳稳拦住,毫不留情地将他按回了车里。
琴酒将那根好不容易点燃的香烟随手丢进雨里。
烟头瞬间被雨水吞没,连一点火星都没有留下。
那点微弱的火光没能烧尽烟头,却像落进了他眼底,反而越烧越旺。
他一句废话也没说,带着一身冰冷的寒意,动作利落地挤进了车里。
琴酒反手甩上车门,“砰”地一声震响,门锁应声落下。
他把叶初,连同他自己,一起,困入这辆狭小密闭的空间里。
琴酒欺身压下,半跪在座位间,用膝盖顶住那人的胯骨,将人一点点逼向副驾驶的角落。
直到车窗贴上肩膀,空间被彻底封死,直到叶初被困进他的呼吸与体温里,避无可避,才终于停下。
——没带打火机?
这种蹩脚的理由,恐怕没有人会相信。
真正的原因——
“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他隐瞒的事情有很多,琴酒原本也懒得去计较那些细枝末节。
可这家伙今天,实在是太反常了。
——明明说是给自己的礼物,却连副驾的位置都不肯让自己坐。
——明明亲手为自己点烟,却对身处暴雨之中的自己视若无睹。
这不像他。
太不像他了。
——为什么阻止我上车?
——你在怕我看到什么?
——还是……车里藏着什么,连我都不能知道的东西?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叶初,眼里压抑着晦暗不明的火。
他的视线缓慢下移,最终落在那块斑驳的口红印上。
“如果你担心的,是你胸前的东西——”
他的手掌覆在那块印记之上,手指缓缓收紧,像是要将那点艳色碾碎在指尖里。
那层单薄的布料在他的手中拉扯变形,线脚崩裂,好像随时都有被撕碎的可能。
“啧,真是难看死了。”
琴酒的眉头紧锁,却刻意偏开了视线,像是多看一眼,都会让他更烦躁几分。
“……但我对你,还不至于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长睫轻颤,叶初眨了眨眼睛,像是突然被窗外的大雨晃住了神,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不是因为这个?
竟然不是因为这个。
那就只可能是——
叶初望着那双覆着雨色的碧眸,像是终于拨开层层阴云,看清了那些掩藏在最深处的不安与试探。
“你故意把伞丢了,淋雨过来……只是为了测试我的反应。”
“如果是平时,如果没有别的原因,我一定会让你上车。”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他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眼底的笑意悄然加深:
“你好像,真的越来越了解我了。”
即便被逼到了角落,身处下位,可他却笑了出来。
笑意自眼底缓缓荡开,像雨中浮起的一圈涟漪,最终在唇角停驻,笑容缱绻。
他没有挣扎,反而像是担心琴酒不小心撞到车顶那样,抬手轻轻护住了他的头。
随之落下的,是一声险些被雨声吞没的,极轻的叹息: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件好事。”
“对你来说,”琴酒冷笑着道,“应该是件坏事。”
雨水顺着他鬓角淌下,一滴滴砸在叶初的锁骨上,却带着灼烫的温度。
“因为我开始知道,你什么时候在撒谎了。”
话音落下,他猛地抬手,一把攥住叶初的衣领。
“嘶啦——”
昂贵的面料在他的掌心撕裂开来,露出大片莹白的皮肤。
那个碍眼的东西,终于消失不见了。
可那股压在胸腔里的情绪,却丝毫没有减少,反而越烧越烈。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
琴酒原本是打算继续追问的,但那些问题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突然之间,大脑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知道这很不对劲,可刚抬起手,却忘了下一步要做什么。
视线变得不受控制,心跳如同擂鼓,体温也烧灼得吓人。
——这就像是,中毒之后的反应。
是那股香味的问题。
但奇怪的是,自从上车以后,他好像就再也没有闻到那股味道了。
是嗅觉出现了问题。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这才是他始终不让自己上车的原因。
琴酒在这个瞬间想明白了一切,可现在却为时已晚。
他的目光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下,停留在身下之人的胸膛之上。
水珠滴落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溅出小簇小簇的水花,像是透明的烟花,漂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灯光太暗,可每一处水痕都像是描了银线,如银色的小蛇,在他的皮肤上,蜿蜒游走。
他的皮肤总是很白,在黑色皮质背带的映衬下更是如此。
白得近乎没有血色,偏偏有种致命的美感,却又柔软得过分,让人流连。
白得太不真实,甚至让人怀疑,会不会下一秒就消失,究竟是不是这个世界里的真实存在。
“白得令人讨厌.....”
于是,琴酒朝着那片纯白,毫不留情地咬了下去。
熟悉的味道迅速在口腔内散开,带着腥甜的气息。
血液将那片干净的白涂抹成红色,绽出瑰丽的花。
这家伙,就连血,都像是掺着毒,格外让人上瘾。
他听见耳边有人说话,但是那道声音低得像在水底,朦朦胧胧的,听不真切。
“这就是我不想让你上车的原因。”
“不过现在看来,你似乎已经走不掉了。”
琴酒的呼吸顿了一拍,却不是因为叶初的话,而是身体本能的反应。
他的耳边一阵耳鸣,听觉早已被影响了。
琴酒猛地伸手,扣住他的肩膀,将他狠狠压在车窗上。
身体撞上玻璃,发出一声闷响。
琴酒倾身贴近,带着一股近乎失控的力道,将唇覆了上去。
他吻得不深,咬得却极其用力。
唇齿纠缠之间,他尝到了更多的血腥味,早已分不清究竟是谁的,但他根本不在乎。
他只知道,如果不咬紧一点,不再狠一些,这个人恐怕就会从他的身边彻底消失。
冰蓝色的眸子缓缓收缩,像是猝不及防间被火光灼穿,染上了点点欲色的火焰。
饶是叶初也没有想到,那个在银雪阁里没能发挥全部作用的底牌,最后会被用在琴酒的身上。
他原本就没打算让琴酒留下。
是他自己要过来的,是他自己开了门,也是.....他自己先亲上来的。
所以——
“这一次,就别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