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像一位最顶级的珠宝鉴定师,在评估一颗,有瑕疵的钻石。
“……那是亨廷顿舞蹈症的,早期,非典型性体征。”
“轰——”
德·蒙塔古公爵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亨廷顿舞蹈症。
这个词,像一个,家族内部流传了数代的,最恶毒的诅咒,一个,足以让任何标榜血统纯正的欧洲贵族,瞬间名誉扫地的,遗传病梦魇。
他的脸,在一秒钟内,涨成了猪肝色。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正在,不受控制地,轻微地,颤抖。
瓦卢瓦伯爵夫人的笑容,终于,僵在了脸上。
她猛地转头,看向自己的盟友,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突然在宴会厅中央,脱光了衣服的,疯子。
“唐女士,”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严厉的警告,“请注意你的言辞。这里是巴黎,不是你可以信口雌黄的,远东诊所。”
“我丈夫从不信口雌黄。”
唐宛如终于将目光,移回了老妇人身上。她靠向椅背,姿态重新变得,慵懒而松弛。那股被叶远掌心传来的暖意,已经顺着她的手臂,重新注满了她那颗,几乎停跳的心脏。
“尤其,是在诊断,那些,快要烂掉的东西时。”
她拿起桌上的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仿佛刚刚只是,点评了一道,不太新鲜的菜。
“瓦卢瓦伯爵夫人,您说得对,我父亲,是个无可救药的赌徒,一个人渣。他亲手毁了自己的一切,包括,他妻子的尊严。”
她的声音,平静的,像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所以,那顶王冠,从被他从灵柩里拿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坏掉了。它不再是荣耀,而是一个,关于‘失败’的,物证。”
她站起身,叶远也随之站起。
“一顶坏掉的王冠,戴在一个,基因里可能也藏着‘损坏’的家族继承人头上,参加一场,标榜‘完美’的舞会。”唐宛如看着脸色煞白的德·蒙塔古公爵,和眼神已经彻底慌乱的伯爵夫人,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的微笑。
“我觉得,这个搭配,很完美。”
“简直是,天才般的,行为艺术。”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挽着叶远,转身,向门口走去。
经过主厨贝尔纳·帕考身边时,她停下脚步,用纯正的巴黎口音,轻声说:“帕考先生,今晚的松露派,火候差了半分。大概是,被一些,不新鲜的空气,影响了。”
餐厅的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地关上。
将那对,被彻底钉在耻辱柱上的,法国老贵族,和一桌,瞬间变得,如同残羹冷炙的,米其林三星菜肴,永远的,留在了那个,压抑而华美的空间里。
布加迪type57Sc Atlantic,如同一条深蓝色的鱼,悄无声息地,滑入巴黎的夜色。
车里,没有开灯。
唐宛如一直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那些飞速倒退的,璀璨的灯火,一言不发。
叶远也没有说话。
直到车子,驶过协和广场,那座巨大的,方尖碑,在夜色中,像一根,刺向天空的,孤独的针。
“我母亲,最喜欢珍珠。”唐宛如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她说,钻石太耀眼,祖母绿太清高,只有珍珠,温润,包容。像一个,见过所有风浪后,还能保持体面的,女人的,眼泪。”
她转过头,看着叶远。车外的流光,在她眼中,碎成一片,迷离的光海。
“叶远,我是不是很没用?”
“嗯。”叶远回答。
唐宛如愣住了。她设想过他会安慰,会沉默,甚至会讲个冷笑话,但她从没想过,他会,同意。
“你……”
“你今天,只花了五百万欧元,买了一块石头。”叶远看着她,很认真地说,“连那顶‘晕船’的冠冕,都还没付款。确实,很没用。”
唐-宛如看着他那张,一本正经的脸,看着他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清澈见底的眼睛。
她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她没有去擦,只是任由那两行,滚烫的液体,划过自己冰冷的脸颊。
叶远从旁边,拿起那个,装着chaumet冠冕的巨大纸袋,递给她。
“用这个擦。”
唐宛如接过那个,足以让任何女人尖叫的纸袋,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两下。
“暴殄天物。”她带着鼻音,控诉道。
“它本来,也只是用来挂浴帽的。”叶远说。
唐宛如彻底被他打败了。她把脸,埋在那个纸袋里,肩膀,一耸一耸的,笑的,像个孩子。
笑了很久,她才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像一只兔子。
“你怎么知道,蒙塔古家的那个秘密?”
“不算秘密。”叶远从口袋里,拿出一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餐厅顺手牵羊的,银质餐叉,“我刚才,只是用叉子的反光,看了一眼他耳后的血管。”
“他的迷走神经,在听到‘王冠’这个词的时候,出现了异常的,痉挛性收缩。这种反应,通常,只和两种情绪有关。”
“恐惧,和,羞耻。”
叶远将那柄无辜的餐叉,放回口袋。
“一个活在体面里的人,只有在面对,无法掩盖的,血脉里的不体面时,才会又恐惧,又羞耻。”
唐宛如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比勒纳尔-富凯的金融武器,比瓦卢瓦伯爵夫人的恶毒言语,要可怕一百倍。
他甚至,不需要动手。
他只需要,看你一眼。
“叶远。”
“嗯?”
“你真是个,魔鬼。”
“谢谢。”叶远接受了这份,在他听来,像是夸奖的评价。“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唐宛如想了想。
“油条。”她说,“要刚出锅的,脆的。”
“好。”
车子,缓缓驶入那栋,位于巴黎市中心的,十七世纪宅邸。
在他们身后,巴黎的夜,依旧繁华,喧嚣。
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的,改变了。
第二天清晨,阳光很好。
那栋十七世纪宅邸的厨房里,气氛却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