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四年。
暮秋。
天气——阴转晴。
宜嫁娶。
林妙芸轻柔托起怀中的两个孩子,表情默然。
“她……好端端的,怎么会走了呢?”
怎么能就走了呢?
她还想着以后要打击蔡家,让蔡倩后悔自己曾经的选择。
结果她什么都还没做,人就没了。
一切看上去好不真切,好不真实。
虚幻得让她以为自己在做梦,是梦还未醒。
杨影吓得大气不敢喘。
她才发现,这个师妹面无表情的时候,居然是那么的可怕。
许山山的眼泪早就流完了,声音沙哑地说不出话来。
很难想象,一个五境的武者,竟然会因为悲伤过度而说不出话来。
这让林妙芸内心一揪。
愧疚立即涌上心头。
这一刻她忽然后悔了。
倘若她不负气,过去看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也能阻止这个悲剧发生。
就因为她的一念之差,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凋谢了。
世间因果两难说。
反倒是黄欣蓉内心怒火中烧。
该死的蔡倩!死了也不安生,竟敢算计我的师妹。
旁观者清,她一眼就看出来蔡倩的算计。
以七品丹药师的能力和五境武者的脚力,那日许山山若是来求救,林妙芸必定能够让其起死回生。
偏偏蔡倩选择用自己的死来换取林妙芸的原谅。
这是阳谋。
或许别人不会在意,可这个心善的师妹,必定会顺着对方的心意走。
她想要把真相说出来,可是……
说出来又如何?人的确真的已经死了。
尘归尘,土归土。
人死之后,一切的恩恩怨怨的确已经了结了。
“这两个孩子取名了吗?”
许山山麻木摇头。
林妙芸低下头的那一刻,眼中的温柔几乎能够凝聚成水。
“哥哥就叫许念倩,妹妹叫许倩芸吧。”
倩芸,欠芸。
你欠了我那么多,要怎么还我?
有时候她真羡慕那些睡着了就永远起不来的人,没有那么多烦恼。
反倒是醒着的人,要为睡着的人产生无数烦恼。
“这两个孩子就留在这儿吧,什么时候想来看就来,我们会替你养大的,若你想带回去自己带也可以。”
“只是你一个大男人毛手毛脚的,估计也弄不好,不如就留在这儿吧。”
“蔡家那边不用管,我会让人去警告的。”
“山山哥哥,你不用想那么多,蔡倩是蔡倩,你是你,我分得很清,你永远都是我的山山哥哥。”
“我是因为蔡倩算计你而生气,并非恼你,而且……上一辈人的恩怨我也不会带到下一辈去的。”
咚!
许山山重重跪倒在地。
杨影吓得花容失色:“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
许山山已经哭得沙哑而说不出话来,只是那一双血红的眼睛里,表达出千言万语。
他深记蔡倩的话,没有提及蔡小山。
秋风吹来。
憨厚汉子的背影竟那么的落寞。
莫名的,林妙芸看他,有一种隔着世界观看镜中花的模糊。
她心跟着一触,不禁脱口而出。
“小山也带来吧。”
许山山猛地转身,眼眶更红,他愣在原地许久。
过后用力点头,离去的步伐加快许多。
林妙芸心有所感,低头看着怀中的两个孩子,目光深邃。
命运无常,因果无迹。
这一次,她却深深的感悟到命运和因果的痕迹。
而她身上流转的道韵,越发深厚。
只是除了她自己之外,无人知晓。
仲冬。
姜子涵的婚帖送上了门。
相较于许山山的婚礼,姜子涵的婚礼可谓是世纪婚礼。
整个大景大大小小的势力都有来贺礼。
甚至官阶太低的话,连宴席的位置都没有,只能送个礼就走。
跟轻纱白鹭当年的庆典有得一比,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更胜一筹。
有小道消息称,这是当今圣上在为他造势,准备传位于姜子涵。
当然了,这毕竟是小道消息,谁也说不准。
即便姜子涵真的能坐上那个位置,也得是几年乃至一二十年之后的事。
毕竟当今圣上还很年轻。
倘若不是皇室有规定不能在位时间太久,那恐怕下一任圣皇得百年之后才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
“恭喜恭喜。”
“天作之合啊!”
姜子涵虽是今日主角,却有不少人围在林妙芸、黄欣蓉等人身旁笑语寒暄。
婚宴与庆典,说到底不过是权贵们巩固利益、结交同盟的华丽舞台。
他身着大红婚服,褪去了几分少年锐气,添了些许沉稳。
仿佛不成婚,便不算真正成熟——外人眼中,大抵如此。
姜子涵走到黄欣蓉那一桌,举杯朗声道:“多谢各位赏光。”
他语气疏朗,手势潇洒:“想吃什么尽管点,山珍海味管够,若不够,随时吩咐下人。”
话是说给整桌人听的,更像是一场早已写好的过场。
唯独敬酒那一刻,他的余光轻轻落向那个始终安静的少女。
酒液辛辣,入喉却一片苦涩。
他强抑心中酸楚,一饮而尽。
转身离去时,步履故作从容,似乎真的已放下执念。
杨影用胳膊轻碰林妙芸,低声说:“他刚才喝酒时,一直望着你。”
“你真对他一点心思都没有?”
“我敢说,只要你开口,他恐怕连这场婚约都敢悔。”
林妙芸却只轻笑:“师姐若心仪于他,不如我替你牵个线?”
杨影霎时脸色发白,连连摆手:“别别,我可不愿搅进你们这段纠缠。”
宴席至深夜方散。
侍女搀扶着醉意沉沉的姜子涵步入洞房。
他独坐桌边,继续斟酒独饮。
格子窗外明月高悬,清辉泠泠,照得他心中荒凉如漠。
他装作若无其事,她却连一眼都不曾望来。难道这些年来,她对他竟未曾有过一丝心动?哪怕只有刹那?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明明他是这夜众星捧月的主角,却只觉得比塔干达沙漠中的苦行僧更孤独。
悲意与醉意如潮涌来,压得他难以喘息,只得伏案蜷缩。
“妙芸,妙芸……”
他无意识地低唤她的名字。
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没入披着喜帕而来的王妃耳中。
方才只是一人心碎,此刻却成了两个人的荒夜。
喜悦能传染,悲伤亦然。
王妃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却仿佛不觉疼痛。
“妙芸……我是真的……爱你啊。”
片刻寂静之后,她低声开口。
“殿下,夜深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