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元年,辛卯,五月丁卯。
降劄子:“累据臣僚上言钱法之币”。
自此北宋历史上最大宗的货币改革正式拉开帷幕。
北宋出现的“交子”可以毫不谦虚的说是“世界历史上的一次货币革命”。
也是我国乃至世界史上官办发行的第一个纸币。
天圣元年成立的“交子务”,也成为世界史第一个带有国家属性的银行。
自,哲宗绍圣年间“界率增造,以给陕西沿边籴买及募兵之用”为始的增发和滥发乃至私法,直接导致了朝廷对经济的管控能力丧失。
“少者数十万缗,多者或至数百万缗;而成都之用,又请印造,故每岁书放亦无定数”增发,使得一场席卷全国的经济危机初现端倪。
然,“大观中,不蓄本钱,而增造无艺。至引一缗,当钱十数”的情况,已经到了不得不进行货币改革的地步了。
也就是说,当时的“钱引”这玩意儿是没有什么准备金的。增发只能加大经济危机的危害。
遂于政和元年停止收易旧引,恢复“天圣界额”并置本钱。
这场迫于无奈的货币改革,却基本上全盘否定了,因哲、徽两朝,交子恶性膨胀,于崇宁间,蔡京对“交子”改“钱引”的货币改革成果。
然此事,不仅仅全盘否定了蔡京的改革结果,也是元佑党对元丰党的一场政治上的清算。于是乎,一场自崇宁就已经偃旗息鼓的党争,再次剑拔弩张。
在我们漫长的文明史当中,存在长达三百一十五年的宋,无疑是一朵奇葩。
宋,保持着很多古代社会的特点,但也发展出一些现代社会的雏形。
而且宋朝的商业信贷、期货贸易、冶金煤矿、制造工业、第三产业以及对外贸易均相当发达,商业化和城市化达到较高水平,拥有财产权的中产阶级和市民阶层渐成气候。
这些特点表明,北宋已经具有相当程度的近代社会特点。
宋朝,之所以被称为中国历史经济、文化、商业的“巅峰”,恰恰不是其古代性。而是因为其具有代表性的现代性。
也就是这种古代性和现代性的相互撞击下,成就了宋代的辉煌。同时,也埋下了令其灭亡的根苗。
然而,这种古代性和近代性共存、碰撞,对于当时的统治者而言,无疑是复杂的,不可预见的,同时也没有任何经验可循的。
他们不仅要疲于应对对外的战争,和其内部,代表了传统的封建阶层和士绅阶层,以及新兴的资本阶层的党派斗争。
还要对应各种私募资金对国家金融体系的冲击。以及复杂的金融体系恢复,应对货币超发的通货膨胀和经济危机。
如何和平的化解金融危机,不要说是在一千年前的北宋,就连现在,也是个世界性的难题。
更加要命的是,还要应对古代社会的惯性,和近代社会的萌生,在那时的物理性碰撞,和属性不同的交接融合而导致的化学性的伤害。
更加让其疲敝的是,自熙宁年间开始的元丰、元佑两党的“共辅皇图”,逐步演变成崇宁、大观年间的新旧两党血腥的、近似于疯狂的厮杀。
如果说无限制发行纸币,引发的通货膨胀,压垮了赵家王朝的话,倒是一个欠妥。
这两者,只能说是最后的,或是其中的一根稻草。
其中最大的诱因,则是这代表不同阶级的新、旧两党之间的斗争。亦是旧的文人、士族、封建阶层,和新兴社会阶层的一场你死我活的,不带任何私利的厮杀。
这种厮杀是损人不利己的,也是没有任何对错可言的。
只是两党都在扞卫自己的信仰,和自己所代表的这个社会阶层的存亡。
所以,不可调和,亦不可理瑜。
于是乎,政和元年的这场,旨在抑制国内通货膨胀的经济改革,又毫无悬念的演变成一个复杂的且又简单的两党之争。
于这场不见血光,却如血磨罗刹场的争斗中。任何中庸之道,自然不会,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是月,再下通州取陈瓘《尊尧集》送编修政典局。
原先这陈瓘《尊尧集》已经“初取《尊尧集》在正月壬辰”,如今再取,倒是一番波折在里面。
其中所谓“波折”,盖因“崇宁既建辟雍,诏以荆公封舒王,配享宣圣庙,肇建坐像,了翁愤之”。
荆公什么人?王安石便是。了翁为谁?陈瓘是也。
然,这了翁究竟是如何愤怒?为什么愤怒?我等也不甚知晓。
只知道你这糊涂的小官家,把那王安石的塑像弄到宣圣庙我就不乐意。
你这样做就是对不住那“天地君亲师”!你就是不听圣人之言!你就是欺师灭祖!总而言之“祖宗之法不可违”!
不过你也不能怪他。
别说是一场牵扯国家,民资命运的改革。即便是任何一件新事物的出现,也是会有一帮人去毫无理由的去抵制。
这种抵制不仅是北宋,现代社会也是如此。
不过,现代社会的这种抵制,被包装上了一些所谓“科学”的外衣。
比如说,居民楼上的通讯信号发射基站。
据说,这玩意儿能产生让人看不见摸不着的辐射。
而且,这种辐射是对人体有害的,会破坏人体的微循环的,会导致各种各样不可名状的疾病的。更甚之,言其“乃杀人于无形之利器”也不为过。
不过,这种情况不仅仅是在国内。在国外烧毁基站的事也时有发生。
比起我们来,这些个洋鬼子倒是更为激烈。只不过少了头上裹上红头巾,将手中能请下神仙的符咒变成了十字架。
不过这外籍义和团员们已经进化到不烧电线杆了!改烧5G基站了!
倒是个异曲同工,五十步笑百百步。却也不乏一个奇观,世界共赏之。
咱们还是书归正传。
说这了翁先生出这《尊尧集》影响却有如此的大麽?没事干谁去理他,不看他的书倒也省心。
却也不能这样说,你当是现在呢?随便写点什么让机器人给审核一下就能在番茄发表?
现在很多人都用AI写作了。
倒不是我恶意的去抵制AI写作这个新兴事物。
不过,写书这事吧,首先是作者和读者之间心灵上的交流。也就是说,我能在这本书里感受到作者的心态,观点。通过人物,场景的读取,而引起心理上的共鸣,和情绪上的共情。
你这都用机器人了,我也就用机器人跟你聊呗。
说来说去,最终也是两个机器人在交流。他们就是能聊到天荒地老,里面没作者和读者什么事。
这样的交流很无聊,也很无趣。
不可否认,随着AI技术的发展,也会让机器产生人类一样的思想和思考。
假若真有那么一天来临,我估计,那会也就没我们人类什么事了。
因为思想这玩意儿没人能控制的了,别说控制别人的思维想法。我都控制不了我自己的。
书归正传吧。
在AI没有出现之前。在历朝历代,“出书立说”都是件大事,各朝的朝廷或是政府也有“有所司”去审查。
就北宋而言,每年“议礼局进礼书,已降指挥各转官内有见系责降人,依例更不推恩,所给告令吏部勾取毁抹”。
也就是说,这书麽,也就是我让你出你才能出。
而且,作为中间派的张商英,也有他负责的编书任务。
于是乎,请上:“请编熙宁、元丰闲事,号为《皇宋政典》,就尚书省置局”
帝曰:“从张商英建请也”。
然,至于为什么非要拿了翁先生的《尊尧集》?
这其中的波折,那就只能问那当时朝中的“二中”了。
这“二中”且不是董仲舒笔下《春秋繁露·天道无二》的“二中”。乃尚书左丞何执中和知枢密院事的郑居中。
不过这“持二中者,谓之患”的评价倒是说的贴切。
然,《尊尧集》此时进京的奥义,恐怕只有这“二中”才能说的清楚。
于是乎,正月壬辰,诏明州取陈瓘《尊尧集》送编修政典局。
《尊尧集》小可倒是草草读过。
其内容主要是针对王安石所撰《熙宁奏对日录》所写。
谓:《熙宁奏对日录》中所记录的宋神宗的话,大多是王安石这货“假托编造”的,请大家不信谣也不传谣。
在书中,他还以孔子的“正名”说教来抨击王安石“不明君臣之大分和祖宗不足法”。
说王安石“不遵祖训示变乱是非”,其学术是出于“刑名度数,性命道德”之说。
其他的我倒不敢说太多。
只是这《熙宁奏对日录》,是不是后人代笔?或者是王安石自己没事干瞎编胡说写着玩的?倒是个不太可信。
《皇宋长编纪事本末》有载:熙宁元年四月,王安石第二次奏对。
神宗提出:“卿今所言已多,朕恐有遗忘,试录今日所对以进”。
说白了这个《日录》是神宗皇帝自己要求王安石写的。
而且皇帝自己也要了一份留档。原因是怕说的事多了,自己记不住。
也就是说王安石写完了皇帝是要对照着看的。而且,看完之后是需要交由秘书监存档上封事。
你在里面胡写乱改?估计是有点南极仙翁吃砒霜的意思。
这样做,你们家的三族都会跟着一起骂你。
那位说了,这事放在宋朝不是什么大事,因为有“不杀文官”的祖训。
估计说了也没什么事,言论自由嘛,胡说也无妨。
别介,你要是穿越到北宋可别这样干。
我就听说过“不杀言官,以开言路”。至于文官能不能杀,我倒是没听说过什么“祖训”里有明确的说法。
不过,在当时,你就是骂皇上也没人搭理你。
但是,你要在“秘书监”存档“上封事”上胡写,或者篡改什么,那麻烦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而且,这种类似“写日记”的做法,当时朝廷大臣们也会经常这样干。
不仅仅是王安石写这样的“日记”,司马光也有这样的“日记”。
英宗朝的参执政事赵拚,也着有《日录》,而且,在编修《英宗实录》的时候被采用了的。
《熙宁奏对日录》本就是“熙宁闲荆公奏对之辞,私所录记”,蔡卞又因其壻,方烜赫用事,于是乎“绍圣以后,稍尊其说,以窜定元佑史牒”书始益章。
建中靖国初,曾布“主绍述,垂意实录,大以据依”。
好吧,你说这玩意造假,是别人代写的也得有证据啊?
还好,北宋没通讯基站,要不然“辐射”这一条肯定也得加上。
不过也不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没发现通讯线路,也会有人说那会他们已经开始使用无线电了,那玩意儿辐射更大!
初读此书时年少,不解其中奥义
饶是这了斋先生了得。
《宋史》称其“谏疏似陆贽,刚方似狄仁杰,明道似韩愈”。后人更是称其精神“与岳飞、文天祥同辉”。且共祀于南通文庙等处。
这妥妥的忠臣一个啊!怎的会撰有如此之言?
于是问于父上。
家父曰:硬币两面且都不一样,历史人物也有其复杂性。
一个人,无论是眼光,还是思想境界,都不可能纵观全局。因为上帝视角也只有上帝才会有。
况且一个事物的发展过程动辄上百年,人的那点寿命是远远不够的。而且,眼光也不够长远。
人的寿命和眼光的局限性,只能让他们凭借了本能去坚持自己心中的“道”。
而且,一个人的人品是不能等同于“道德”的。
“道”是本性,天性使然,而“德”的存在,是人们克制和约束自身本性的能力。
就事去评论人本身就是个错误。
拿“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事来讲。
好人成佛,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坏人成佛,却只需放下手中的屠刀而已。
如果照这样说,也太便宜这坏人了吧?
不能理解是正常的。
因为你不知道坏人放下心中的屠刀之时,不仅仅是要放弃所有做坏事给自己带来的利益。同时,还要有莫大的勇气,去面对各种各样的极端的因果报应,闷头硬扛,只身向白刃。
这其中的顿悟、勇气和控制力便是“德”。
此间的珍贵和勇气及觉悟,要比那九九八十一难来的要难的多。
一个是内心修境,一个是外境修身。也就是“心杀境”和“境杀心”的问题。
小子无知,且是不敢去评价了翁的功过是非。
倒是他的一阙“卜算子”小可甚是喜欢。且书之与诸君共赏。
咄咄汝何人,眼在眉毛下。
明月相随万里来,何处分真假。
问着总无言,有口番成哑。
荆棘林中自在身,即是知音者。
然,时代需要变革的。
而,任何一场变革,都是痛定思痛之后的无奈的洗心革面。
不可否认王安石、司马光是睿智、博大的。
他们之间尽管是一个相爱相杀,然却又是一个同心同德,协于克一。
然后世,这原先“同心同德”、“协于克一”两党,却不可逆转的只剩下相杀。
况且,宋,由封建专制的古代农业和家庭手工业为主自给自足的社会,向一个工业化、商业化、城市化的近代经济社会转变。
这种变革是需要大量的专业人才参与其中,并成为改革的主导。
比如说章惇,比如说蔡卞,比如说曾布,比如说蔡京。
同样,一场变革,是需要一个从内到外的认识才能不至于那么痛苦。
毕竟,别人用先进文明降维打击你,并且改造你的社会和思想时,是不会那么仁慈的。
他们不会管你是什么“天人合一”的田园牧歌,也不会在乎你的柴米油盐诗酒花。
他们采取的方式比较极端。
比如殖民,比如商品倾销,比如鸦片战争,比如大东亚共荣圈。
有史以来的文明降维打击,都没有任何仁慈可言。
而且,实施方并没有任何的负罪感。
因为他们觉得他们是在拯救你。
就好比将那猫猫狗狗阉割了去,只言赠其寿数。让他们不要为一些性欲的事分心,好好的成长一样。
被人阉割,只不过你的文明维度不够,和你本身的思想的不够开化,不能理解他们的“善意”罢了。
而一个民族的自我改造,更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敢于面对自己的薄弱,敢于舍弃安逸的诗酒田园,敢于放下自己的“天人合一”和眼前的苟且,敢于直面血淋淋的,勇于剖析自己的手术刀。
北宋人做不到,是源于他们过于眷恋田园牧歌和他们心中的“道”。
明朝人做不到,也是为了眼前的苟且不忍剖析自己和自我的割舍。
于是,才有得八百余年之后,有那么一帮人。
他们坚韧,他们博大,他们敢于舍弃,敢破敢立,敢于海纳百川。
他们的牺牲和坚持,让我们这个文明再次像个人一样的站起来,不再担心,被人把我们从这个民族中“阉割”了去。并且,他们有能力拒绝其他文明所谓“善意”的改造。
如有幸生于他们那个年代,小可不才,愿和自己的父辈一样,立于其麾下,唯其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