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简尧,别忘了,我们之间有精神链接。”祁茉莉劝道。
精神强度抵达他们这种境界,精神链接只要建立过一次,以后都可以超远距离进行通道的建立。
即便相隔成千上万光年,只要将意识沉入深处,就一定能找到彼此。
这比什么星际通讯、终端信号都要可靠,因为没有任何干扰能够阻断它。
见简尧不肯离开,祁茉莉继续劝慰道:“你此刻站在门外,既看不见我,也听不清我的声音,除了徒增疲惫,还有什么意义呢?不如回去好好休息,养精蓄锐。用一个精神饱满的状态去执行任务,远比在这里空耗着让我更安心。”
简尧最终还是被祁茉莉说服了。
“行,你照顾好自己,如果不舒服了就叫我,我交替你。”
“嗯嗯。”
感受到门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祁茉莉一直强撑的精神才骤然松懈下来。
当大部分意识从浩瀚的精神之海抽离,重新沉入现实的躯壳时,一种沉重而滞涩的落差感猛地攫住了她。
仿佛一片轻盈的云被拽回地面,灵魂重重地跌回这具名为“身体”的囚笼之中。
紧接着,所有被暂时遗忘或屏蔽的苦痛,如同蛰伏的猛兽,苏醒后开始凶猛地反噬。
祁茉莉猛地到抽口气,一股钻心刺骨的酸麻痛楚自支撑已久的左脚猛地炸开,瞬间窜遍全身,她控制不住地龇牙咧嘴,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
她的精神力固然十分强悍不错,但身体的强度跟不上,早就发出抗议的哀鸣,这样硬撑下去绝非长久之计。
“我是来坐牢的,但不想吃这么多苦啊......”
这并非好逸恶劳的心态,而是若有办法避免这份痛苦,为什么一定要没苦硬吃呢?
“得想个办法......”
祁茉莉喃喃自语,脑中灵光一闪。
既然外放精神力能形成攻击或防御,那为什么不能用来……偷个懒?
想到就做。
她集中意念,尝试着将磅礴的精神力细致地外放、编织,在狭窄的禁闭室内构筑成一张无形却坚韧的蛛网状吊床,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身体的重量托付上去。
过程远比想象中精细和困难。
她需要极度精准地控制每一根精神细丝的强度和韧性,以确保它们既能承重又不会崩断。
起初,身体被托起的瞬间,确实缓解了站立的不适。
然而,这种持续而精密的操控对精神力的消耗巨大无比,没过多久,她便感到一阵强烈的精神疲惫袭来,仿佛大脑被抽干了。
“不行,这他爹的比站着还累......”她无奈地将外放的精神力悉数收回,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沮丧之余,她的目光投向了自身广袤的意识海。
外放精神细丝不持久,但她不是还有现成的“家具”吗?
那台一比一复刻的机甲模型正静静矗立在那里。
它的驾驶舱,不就是现成的、最舒适的休息舱?
“只能苦一下你了。”
她在心里对机甲模型道了个歉,随即意念微动,将大部分精神感知沉浸入意识海之中。
她的“身影”出现在深海之下,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活蹦乱跳的铅笔小人,它和安妮手拉着手,一起跳舞玩耍,彻底恢复了活力。
旁边,那颗光茧(好二儿)周身光华流转,内部的能量波动愈发强烈,显然进化已完成,正处于破茧前的最后阶段。
祁茉莉好奇地伸手轻抚光茧外壳,敲了敲,发出“砰砰”的尖脆声音,十分期待它破茧而出后会进化成何种形态。
而最让她感到意外又好笑的是安妮。
心智已完全退化成小孩的安妮,与其说是“安妮”,不如说她已经完全蜕变成了另一个人,此刻正和铅笔小人以及缩小的机甲模型玩在一起。
它们相处得异常和谐,那种属于“孩童”的纯真心性仿佛能跨越一切隔阂,像铅笔小人这么记仇的性格都接纳了她。
只是它们的游戏方式着实怪异,一起玩过家家,铅笔小人正叉着腰(如果它有腰的话),一本正经地要求安妮叫它“姐姐”。
祁茉莉顿时一脸黑线,上前一把揪住蹦跶的正欢的铅笔小人,把它拎到眼前上下打量:“你还有性别了?还当上姐姐了?”
对于安妮叫祁茉莉“姐姐”,铅笔小人喊祁茉莉“妈妈”,铅笔小人反过来让安妮叫她“姐姐”的辈分错乱的事情,铅笔小人表示:“你叫你的,我叫我的,咱两各叫各的。”
祁茉莉一开始听到铅笔小人的道理,不由得嘴角抽搐。
而此刻,铅笔小人被她拎着,非但不恼,反而羞涩(?)地用线条小手捧住自己的“脸”,理直气壮地回应道:“我是妈妈创造的,当然和妈妈一个性别。妈妈是女孩子,我也是女孩子,那就是姐姐呀!”
祁茉莉:“......”
有道理,她居然无法反驳!
她哭笑不得地放下好大儿,摇摇头,最终还是将注意力投向了那台安静的机甲模型,像狼外婆似的引诱道:“你想跟我一起出去吗?”
脚边立刻传来动静。
铅笔小人一个猛扑,手臂紧紧抱住了她的小腿,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那里,线条组成的身体扭来扭去,嚷嚷着:“出去!出去!妈妈带我出去!意识海里好无聊,我都待腻味啦!”
它这一闹,旁边的安妮有样学样,懵懂地扑上来抱住祁茉莉另一条腿,仰着小脸,软乎乎地跟着学舌:“出、出去……安妮也要出去玩……”
“......”
祁茉莉看着挂在自己腿上的两个“挂件”,一时语塞:“……我可真不是出去玩的。我是在禁闭室‘坐牢’呢,外面就一个小房间,还没你们在意识海里待着自由,地方小得转不开身。”
“不管不管!我就要出去!就要出去嘛!”
“出去……玩……姐姐去,安妮也去……”
祁茉莉看着这两个不谙世事、一心只想出去“放风”的小家伙,又是好笑又是头疼。
最终,她还是没拗过这两份热烈的“期盼”,叹了口气妥协道:“好了好了,别晃了……带你们出去就是了。”
意识微动,她便将这吵着要出门的“一家子”精神体,一同打包带离了意识海,回到了那间狭小却真实的禁闭室内。
狭窄得如同倒置金字塔般的禁闭室内,景象堪称滑稽又诡异。
一台线条冷硬、充满科技感的机甲模型,正以一种近乎杂技的姿态单脚屹立在房间中央,成为这狭小空间里最突兀的存在。
它的驾驶舱舱盖敞开,祁茉莉有些狼狈地蜷缩在唯一的主驾驶位上。
她的右手紧紧搂着安妮的腰,将几乎与她等高的成年女子半抱在怀中。
因为舱内空间实在有限,尽管座位还算宽敞,但要容纳两人,安妮就必须紧紧贴靠在祁茉莉身侧,几乎嵌在她怀里。
而她的左手,则还得费力地拽着不停扑腾的铅笔小人,防止它掉下去。
好大儿刚一在现实中现身,就开始了它的吵闹。
它扭头看到祁茉莉明显更照顾安妮,为此感到深深的嫉妒,小小的线条身体在她手里扭动着,发出不满的尖细声音:“挤死了!走开!她是我妈妈!又不是你的!”
孩子的情绪就像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自称“姐姐”,此刻却充满了独占欲。
它试图用那短短的线条手脚去推搡紧贴着祁茉莉的安妮。
安妮被它推搡得有些不舒服,微微蹙起了眉头,一双紫罗兰色的美丽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晶莹的泪珠,委屈地扁着嘴,眼看就要哭出来。
祁茉莉见状,立刻皱起了眉,语气带着责备地看向好大儿:“你刚才不是还非要当姐姐吗?既然是姐姐,难道不该让一下妹妹?何况安妮体型比你大这么多,你占着她的位置,你让她坐哪里?”
铅笔小人才不管这些,她只知道她不喜欢有人比她和妈妈更亲近,她暴躁地发着脾气:
“我不管,我才是你亲生的,让她赶紧走开!”
她试图讲道理,小人不听,不断发出尖锐刺耳的尖叫。
祁茉莉哄到最后没有耐心了,呵斥了一句:“够了!安静点,别吵了。”
可怜的茉莉小姐本身就是个未婚女性,缺乏育儿经验,没有意识到这简单的训斥对心思敏感又幼稚的好大儿来说,无疑是重重的打击。
只见它停止了所有动作,线条构成的小脑袋耷拉下去,周身都弥漫开一股浓重的委屈和失落。
“我讨厌你,妈妈你坏,你偏心!”
它撅着嘴,赌气般地一挣,线条身躯竟毫无阻碍般地穿透了禁闭室坚实的钛合金墙壁,如同一个虚幻的幽灵,消失得无影无踪。
祁茉莉:“......”
坏了,她怎么忘了!
自己的精神细丝当初能穿透墙壁,这被她用精神力本源创造出来的铅笔小人,与她同根同源,自然继承了这无视实体阻碍的穿透能力!
这小捣蛋鬼可调皮了,出去后不知道要闯些什么祸呢!
祁茉莉对铅笔小人的担忧一下子占据了上风,赶忙叮嘱安妮:“安妮,乖乖待在这里,千万别乱跑!”
安妮知道祁茉莉要去追不听话的“姐姐”了,撇了撇嘴,却还是乖乖点点头道:“好哦。”
“还是你乖。”
祁茉莉赞赏地拍了拍她的头,周身精神力急速涌动、凝实,一具线条流畅、通体漆黑的【黑豹】复制体悄无声息地在她身旁具现。
祁茉莉的意识迅速附着其上。
下一秒,矫健的黑豹便如一道离弦的黑色闪电窜出,毫不犹豫地穿透了那面钛合金墙壁,朝着铅笔小人消失的方向疾追而去。
**
祁茉莉驾驭着黑豹,奔驰在禁闭室外空旷而冰冷的回廊上。
此情此景,莫名让她回想起当初在医院走廊上第一次追逐好大儿的情形。
那时她也是这般焦急地追赶着一个企图溜走的小小身影。
不同的是,如今她有了“坐骑”,而那个曾经脆弱的小精神体,也已在她意识海的蕴养下变得更为强大。
具体就体现在她那快得离谱的速度上!
仅仅是一个转弯的功夫,前方那抹由粗劣线条构成的身影便彻底消失无踪。
祁茉莉不得不刹住脚步,黑豹的利爪牢牢抓着地面。
她望着眼前一排排几乎一模一样的、紧闭着的禁闭室大门,顿感到一阵头疼。
那小混蛋八成是为了躲她,随机钻进了某一间房里。
“这真是来给我添乱的……”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还未生孩子就提前体验到了做母亲的烦恼。
还好她现在是以意识出窍的状态,身下的黑豹也是纯粹的精神体,能够无视这些铜墙铁壁穿梭自如,否则还真拿这小家伙没办法。
“小孩离家出走,当妈的还能怎么办?只能一间间找呗。”
她认命般地嘀咕着,熟练驱动黑豹,从最靠近走廊外侧的一间禁闭室开始,逐一穿透墙壁搜寻起来。
......
然而,祁茉莉并不知道,在她离开后,那个刚刚才被她叮嘱为“乖孩子”的安妮,立刻就不安分了。
小安妮远非祁茉莉想的那样,是个文静可爱的小姑娘。
相反,她性格腹黑,有自己的想法和个性,否则后面也不会长歪了。
只是“初来乍到”,没有和祁茉莉混熟,不好表现出来,因此装作的文静。
实际上她和铅笔小人一样,对祁茉莉同样怀有一种雏鸟情结般的、充满病态占有欲的亲近。
先前为了和好大儿争宠,她就是故意气它的。
好大儿被她气跑了她在心里偷笑,没想她低估了好大儿在祁茉莉心理底重要程度。
见祁茉莉的注意力完全被跑掉的好大儿吸引,安妮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珠阴沉的暗了暗,随后又机灵地转了转。
她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消失会让大人着急,会被在乎,那她也假装消失好了。
这样她喜欢的大姐姐就会同样在乎地寻找她了。
显然这不是正常“小孩”的脑回路,小安妮亦不是个正常的小孩。
可怜的茉莉小姐暂时还没发觉,她“养”的“小孩”,一个两个都歪成小树杈子了。
一旁的机甲模型发出嗡嗡的低鸣,似乎想劝阻她。
安妮决心已定,朝它摆摆手,语气轻松道:“姐姐一会儿就回来,你在这里乖乖等我哦。”
她学着祁茉莉那样,拍了拍机甲模型的脑袋,欺负它不会说人话,强行给两人定了辈分。
她望了望墙壁,闭上漂亮的眸子,以精神体的形态,学着前两者的样子,轻易穿透了墙壁。
身后被留下的、真正乖巧的机甲模型无奈地抬起机械臂,做出了一个类似人类“头疼扶额”的动作。
**
安妮刚在回廊上站定,眼睛还没从新环境、新事物上抽离,一种难以言喻的、冥冥中的呼唤便攫住了她的心神。
亲切的呼唤声仿佛从灵魂中升起,小安妮光着小脚丫,不由自主地顺着这种感觉,来到了这一层禁闭室外围那高耸的栏杆旁。
她半透明的双手扶住冰冷的栏杆,探头向下望去——
下方是仿佛没有尽头的垂直深渊,以及那足以让任何普通人头晕目眩、惊恐后退的高度。
可安妮脸上非但没有惧意,反而更进一步,纤细的身躯轻盈地踩上了栏杆,如同站在悬崖边沿般向下探望。
一股冰冷的气流自下方无尽的深渊中盘旋而上,卷起一阵奇异的香风。
那风中夹杂着一种极度复杂的气息。
初闻时,是亿万星辰寂灭后的冰冷尘埃与幽深宇宙的寒意。
紧接着,却又透出生命最原始、最蓬勃的暖意,如同巨大天体核心熔炉永不熄灭的搏动,带着一种蛮荒的、令人敬畏的甜腥气。
更深处,还交织着一种能让所有感知都为之沉醉、放松的馥郁芬芳,如同回归生命最初的温床,安全、包容,且至高无上。
而小安妮没有实体,严格来说,她应该闻不到外界的味道。
然而她却清晰地“嗅”到了这股令她每一个精神粒子都为之战栗却又无比心安的气息。
她的脖子不自觉地越伸越长——几乎将大半身躯都悬于栏杆之外,以一种近乎危险的姿态倾听着、寻觅着。
终于,她听到了深渊的回荡。
【过来……我的孩子……回到、我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