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馆,东院。
拓跋宏将那件沾染了酒渍的狼王皮袍随意地扔在地上,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在烛火下泛着油光。
他端起一只盛满了马奶酒的牛角杯,一口饮尽。
“先生,你说,这南朝人是不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种族?”他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渍,对着身后的汉人谋士方朗,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搞了个什么劳什子万国宴,想给咱们看他们的威风,结果呢?被本王三两句话,就把那层画皮给撕了个干干净净!哈哈哈,一群外强中干的废物!”
方朗没有笑,他默默地为拓跋宏又斟满一杯酒,那双锐利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凝重。
“万里疆域,泱泱大国,就像是一只肥美的羊,迟早,要被我们北蛮一口吞下,相信一定会异常美味..”
西院。胡商巴赫曼正与使臣图鲁,围着一张小小的方桌,桌上没有酒,只有一盏算盘和几本账册。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西域特有的、混杂着羊油和香料的味道。巴赫曼的手指在算盘上拨得“噼啪”作响。
图鲁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开口:“巴赫曼,你今天在殿上,可真是沉得住气。”
巴赫曼停下手中的算盘,蓝色的眼睛里闪着精光:“急什么?拓跋宏那个蠢货,已经替我们把刀递出去了。这么一闹,我们跟安国公府那笔烂账,就从‘商业纠纷’,变成了‘外交事件’。那位大安皇帝为了他的‘天朝脸面’,也必然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图鲁点了点头,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说不定……还能趁机,再多要些好处。”
“那是自然,对于大安这种天朝上榜来说,脸面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而我们,要的是金子!”
一处最为偏僻的院落。那个戴着般若面具的东瀛使者,依旧跪坐在榻榻米上。
他面前,摆着一盘未动的棋局。他没有复盘,也没有落子。
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黑白分明的棋子,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石雕。
北院,晚风掠过,垂柳依依,老太傅琼安正负手立于窗前,看着窗外那轮并不算圆满的明月,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他喃喃自语。
阮月娥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过来,她看着太傅那写满了忧虑的侧脸,灵动的大眼睛里,充满了不解:“太傅,您为何叹气呀?大安如此富庶,疆域万里,物产丰博,皇帝哥哥看起来也是一位明君,他……还有什么烦恼之事吗?”
站在门边的阿豹,听到公主的话,下意识的将目光投了过来,这位公主天真烂漫,但终究是太过年轻,他们国王没有子嗣,也不知道公主将来,能不能挑起整个南巡的担子。
琼安转过身,接过茶杯,用那双浑浊的老眼看着公主,眼神里满是慈爱与沉重。
他摸了摸阮月娥的头,缓缓说道:“公主殿下,您记住。越是天朝上邦,泱泱大国,需要背负的东西就越多。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国家……亦是如此。”
阮月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看着窗外那轮残月,陷入了沉思。
皇宫,御书房。
赵汝安换下了一身繁复的衮服,只着一件明黄常服,正饶有兴致地,用一根小木棍,逗弄着鱼缸里的一尾锦鲤。
他没有回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身旁的梁宇听:“大伴,你说,咱们的这位余爱卿,是不是有些……太狠了?”
梁宇心中一凛,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回道:“陛下,奴婢愚钝。只知余大人……向来是为陛下分忧的。”
赵汝安闻言,笑了。他扔掉木棍,转过身,脸上满是戏谑:“分忧?我看他这是把那些蛀虫,连同朕,一起架在火上烤啊!”
赵汝安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夜色,继续道:“北蛮那头饿狼,野心已经写在了脸上。西域那群狐狸,更是个个不见兔子不撒鹰。他余瑾倒好,一把火,把所有人的欲望都给点了起来,最后,却把这收拾烂摊子的差事,又丢回给了朕。”
皇帝摇着头,那语气,与其说是责备,不如说是一种无奈。
“朕看呐,这次卢颂及其党羽,是要栽一个天大的跟头了,只是这把刀,太锋利,锋利到有时候朕都有几分胆寒.......”
京城,一座平日里勋贵们常来的酒楼雅间。
安国公赵琥、云安侯王景、安阳伯赵康等人,围坐一堂。满桌的山珍海味,早已凉透,无人动箸。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压抑、令人窒息的死寂。安阳伯那只端着酒杯的手,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酒水洒了一桌。
“明日……明日早朝,该如何是好?”云安侯王景声音沙哑,像是在说梦话。
“我看陛下是动了真怒啊!”
“我们都是功勋世家,难不成陛下还能为了这点小事,就不念旧情不成?”
“那贺舟还是三朝老臣,当今士林之首,落得个什么下场?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呐!”
“那你说如何应对,在这里唉声叹气,自怨自艾,就能免去陛下的责罚吗?”
“说起来,也是我们自作自受,司空大人几次提点,我们却总是盯着那点粮食上的利益不放。”
“自食苦果啊!”
安国公赵琥没有说话,只是将杯中冷酒一饮而尽。那双锐利如鹰的虎目,此刻一片灰败。
整个雅间,无人能给出一个答案。
就在众人陷入绝望的死寂之时,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
司空卢颂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看到卢颂,雅间内所有的人,都像是溺水者看到了救命的稻草,一拥而上!
“司空大人!”
“您可算是来了!”
“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司空大人,这十数年来,您的交代我件件尽心,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哭诉声、哀求声,响成一片。
卢颂没有理会众人的拉扯,他只是平静地走到了主位之上,缓缓坐下。
浑浊的老眼里,没有半分情绪。
他环视着眼前这群早已方寸大乱的“盟友”,从始至终,只说了一句话。
卢颂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明日过后……”
“……都去求余瑾吧。”
“放下你们的尊严,拉下你们的脸面。”
“这是……唯一的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