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不可能!你们联合起来骗我!书上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出错呢!”
周文博脸色惨白,不愿意相信耳朵里听到的一切。
他在学校学到的,就是这样的,而且,书本怎么可能会出错?!书里的东西才是真理!
“你以为你是谁,还我们联合起来骗你?!”郭大锤轻蔑的看着眼前的小子。
当初在车间里逼逼赖赖,自己不愿意搭理他也就算了,到现在了还口无遮拦。
周文博眼里带着血丝,表情似乎要吃人一样。
“书里不会错!”
“是,书里不会错!但是也要结合实际情况,你要学会灵活运用。不然,还上什么大学,每个人发一本书,只要认识字就照着书里说的来嘛。”
杨书记淡淡的开口,此刻的会场里十分的安静,所以他的声音也传到了大家的耳朵里。
“就是,要是什么都按书上写的来,那这活可就好干多了。”
“那以后就别比技术了,大家比记性就好,谁背的书多,谁等级就高。”
下边的人,纷纷议论起来。
不过大都是对周文博的口诛笔伐。
虽然现在会场里,以技术人员和行政人员为主,但是大家都工作过一段时间了,都知道实际工作中情况是怎么样的。
哪能像他一样,拿着本书就敢奉为圭臬,指导这个指导那个的。
砰砰!
杨书记拍了拍桌子,下边的议论声逐渐停歇。
“周文博同志,”杨书记的语气和缓了一些,“你的初心是好的,科学技术没有错误,国家把你们派来,就是对咱们厂进行技术升级,让厂子的产能提升,更好的为国家的建设做贡献。
但是,要考虑实际情况。
‘结合’不是空喊口号!是在尊重工人师傅实践基础上,把科学知识、先进技术真正用起来!让经验插上科学的翅膀!让新技术扎根开花!这中间有磨合,有阵痛,甚至有争吵!但目标只有一个——搞好生产,建设国家!”
周文博脸色变幻,低着头没有说任何的话。
杨书记喝了一口水,“鉴于你既往和今天的表现,现做如下处理。厂党委决定,对周文博予以全厂通报批评!检讨必须深刻!认识不到位,处理不停止!同时,立即执行决议!周文博同志,明天起停止技术科实习!下到热轧车间,跟着郭大锤师傅,劳动实践三个月!深入一线,拜工人为师!什么时候真正理解‘实践出真知’、理解‘工人伟大’,什么时候再谈回技术岗位!”
杨书记目光如炬钉在周文博脸上:“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你书本上的‘科学’行不行,就到车间里,到郭师傅手底下,好好检验!散会!”
周文博仿佛被抽掉了骨头一般,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张霖对着下边的保卫干事们挥挥手,两个干事走到周文博的面前。
“周同志,跟我们走一趟吧。”
周文博就静静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两个保卫干事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弯腰,把周文博架了起来。
……
第二天一大早,周文博穿上了自身那套崭新的工装。
这是他刚入厂的时候,厂子里发的。
他低着头,避开人群,走到工厂,然后一步步挪向热轧车间。
车间里像个大蒸笼。
巨大的轧机轰鸣着,热浪滚滚扑面而来,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机油和高温金属特有的焦糊味。穿着厚重帆布工装、戴着藤条安全帽的工人们像蚂蚁一样忙碌着。
周文博一身崭新的工装,显得格格不入,立刻引来不少目光,有好奇,有冷淡,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笑。
“哟,这不是咱技术科的大秀才吗?真下放咱这‘绊脚石’堆里来了?”一个年轻工人扛着钢钎走过,故意大声嚷嚷。
周围响起几声哄笑。
周文博的脸腾地红了,低着头,硬着头皮往里走。
车间办公室门口,郭大锤正叉着腰跟工段长说着什么。
看到周文博,他脸上的横肉动了动。。
“周文博?”郭大锤的声音不高,但在轧机的轰鸣里异常清晰。
“是,郭师傅。厂里派我来…跟您学习。”周文博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学习?”郭大锤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他,“行啊。我这儿没书本,只有力气活儿。先换工装去!就你这身皮,进车间就是找死!铁柱!”他扭头喊一个半大小子,“带他去领一套咱们这种泥腿子的工装,安全帽、手套,一样不能少!再给他找个地儿,放他那身细皮嫩肉!”
叫铁柱的学徒工应了一声,带着周文博去库房。
工装又厚又硬,翻毛皮鞋沉得像铁砣,安全帽箍得脑袋发紧。
周文博笨拙地套上,觉得自己像个滑稽的木偶。
回来时,郭大锤一指旁边一堆黑乎乎的粗钢钎:“今天的活儿,先把这个,搬到那边淬火池边上码好。什么时候搬完,什么时候歇着。记住,一根一根搬,轻拿轻放!磕了碰了,你赔不起!”
那堆钢钎少说也有百十来根。
周文博没说话,走过去,弯腰抓住一根。
入手冰凉沉重,比他想象中沉得多。
他使足了力气才提起来,踉跄着走向淬火池。
一趟,两趟……沉重的钢钎很快磨破了他没干过粗活的手掌,火辣辣地疼。
汗水浸透了厚实的工装,安全帽下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铁腥味。
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地搬着,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脑子里那些公式、定理,在这沉重的体力劳动和震耳欲聋的噪音中,变得模糊而遥远。
搬完钢钎,他累得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机器底座上喘气。
郭大锤走过来,扔给他一把大扫帚:“歇够了?车间地脏了,扫干净!犄角旮旯都别落下!”
“郭师傅!我是来跟你学技术的!不是来打杂的!”
周文博把帽子摘下,一把扔到了地上。
铛啷啷,帽子撞击在地面,滚出了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