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信封的手有点发黏,掌心微微沁出汗,纸张边缘被指腹摩挲得有些软。
陈总那笔锋凌厉的字迹还带着体温,拆开时封口胶发出细微的“呲啦”声,一张薄纸先滑出来——是张模糊的照片,油乎乎的操作台上堆着半烂的青菜,水珠在镜头上晕成光斑,像是有人匆忙间拍下又刻意放大了这些污渍。
后颈突然冒起一层冷汗,仿佛有细小的虫子在皮肤下游走。
往下翻,第二张照片里穿白大褂的人正掀开垃圾桶,里面的餐盒敞着口,能看见没吃完的饭粒结着硬块,隐约还能闻到一股发酵的馊味。
最底下那页信纸压着分量,最上面一行字像根针:“共享厨房存在严重食品安全隐患”。
“怎么了?”唐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沙哑,像是刚睡醒还未完全清醒。
我慌忙把照片往信纸上按,转身时信纸边角刮过指腹,划出一道红痕,火辣辣地疼。
她正踮脚看我手里的东西,发梢扫过我手背,还是那股淡淡的茉莉香——和旧仓库刷墙时,她别在耳后的茉莉花味道一模一样,带着点泥土的气息,却又清甜。
“有人...举报厨房。”我把信递过去,喉结动了动。
她接过去的手指在抖,照片上的污渍蹭在她指甲盖上,那是前晚她帮流浪猫剪指甲时崩的猫薄荷绿。
指尖微颤,像是风吹过的树叶。
“谁寄的?”她抬头看我,眼尾的泪痣跟着颤,“陈总?”
“他说‘我等你证明情怀能当饭吃’。”我摸出手机,通讯录翻到质检局老周的号码,手指悬停在拨号键上,犹豫了一瞬,“先自查,现在。”
手机刚拨通,办公室门被撞开。
张策划师的发胶味先涌进来——他向来上午喷三次发胶,现在才十点半,发梢已经塌了两缕,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化学气息。
“卢哥!”他喊得急促,声音里透着焦虑。
他看见唐悦手里的照片,后半句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联系公关部,紧急预案。”我按断老周的通话,金属按键在指尖弹跳了一下,声音清脆,“先别对外发声。”
王导演跟着挤进来,摄像机包甩在沙发上“咚”一声,像是砸下一块石头。
“我刚刷到,有人拍了厨房后厨视频,说菜洗三遍还是泥。”他掏出手机划拉,屏幕里晃动的画面和举报信照片对上了,像素虽低,却足够让人窒息,“要不暂停推广?等风头过了…”
“躲不过去的。”唐悦突然开口。
她把照片摊在桌上,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照片上切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光影随着风轻轻摇曳。
她指尖点在那张垃圾桶的照片上,语气坚定:“我们发起‘透明厨房行动’,请媒体、消费者、监管部门一起进后厨。”
张策划师的喉结动了动,吞咽的声音清晰可闻:“万一...真有问题呢?”
我摸了摸桌上唐悦的马克笔——笔帽上还粘着她画设计稿时蹭的彩铅粉,颜色斑驳,像是未干的油画颜料。
我轻声道:“那就改,改到没问题为止。”
李调研员抱着笔记本电脑撞进来,屏幕蓝光映得他眼白发青。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手指捏着衣角,那是他大学时穿的旧t恤,洗得发白的领口还沾着去年庆功宴的红酒渍,早已渗入布料深处,成了岁月的印记。
“刚调了近三个月的客诉数据,有17单提到‘菜不新鲜’,之前以为是个别反馈...”他声音越来越小,像是自己也羞于承认,“但现在...不能再忽视了。”
“今晚八点,抖音直播透明厨房。”我抓起车钥匙,金属齿硌得掌心生疼,冰冷而坚硬,“张策,联系媒体;王导,准备直播设备;老李,把客诉记录整理出来,现场给观众看。”
唐悦突然握住我的手腕。
她的手凉丝丝的,像那年冬天在旧仓库刷墙,我给她递油漆桶时,她手套破了洞,指尖蹭到我手背的温度。
那是一种穿透衣物的凉意,却让人安心。
“我跟你一起去。”她低头把马克笔收进帆布包,包带是她亲手绣的小茉莉,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先去城南店,上次张婶说冰箱制冷有问题。”
窗外的蝉鸣突然响起来,嗡嗡作响,像是某种催促。
我看眼表,下午三点十七分。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质检局老周回的消息:“二十分钟后到公司。”
“走。”我扯了扯唐悦的包带,她帆布包上的茉莉被阳光晒得发软,像是要化掉一般。
张策划师在身后喊“卢哥!直播脚本...”,王导演踢到沙发腿骂了句脏话,李调研员抱着电脑追出来,镜片上蒙着层薄汗,脚步杂乱。
电梯门合上时,唐悦突然拽了拽我袖子。
她仰头看我,眼尾的泪痣在电梯灯里发亮,像是夜空中闪烁的星。
“你记得吗?”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点潮湿的雾气,“第一次见你,你蹲在建材市场哭,说‘我想给我妈买台空调’。”
我喉咙发紧,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电梯数字跳到“1”,金属门“叮”的一声打开。
阳光涌进来,照在唐悦帆布包的茉莉上,也照在我手里的车钥匙上——那串钥匙环是她去年生日送的,刻着“一起走”三个字,被磨得发亮,像是某种誓言。
“记得。”我把钥匙塞进她手心,温热的金属传递着彼此的温度,“现在,我们去给更多人,买‘空调’。”
她攥紧钥匙,指节发白,像是要把这份承诺牢牢握在掌中。
停车场的风卷着热浪扑过来,吹得她发梢乱了,却吹不散那缕茉莉香。
我转身走向停车区,听见她在身后说:“卢宇,这次...我们不躲。”
后备箱“砰”的一声关上。
我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时瞥见副驾唐悦的手机亮着,屏幕是她设的屏保——旧仓库那面红漆墙,墙根蹲着个穿破外套的小子,正给蹲在梯子上刷漆的姑娘递油漆桶。
导航语音响起:“目的地,共享厨房城南店,预计到达时间,十五分钟。”
我踩下油门。
后视镜里,公司大楼的“用户主导”四个大字被阳光镀得发亮,仿佛在注视着我们前行的方向。
风灌进车窗,唐悦的头发扫过我手背,有点痒。
今晚的厨房,会是什么样子?
我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