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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赶到时,檀颂已在屋里不知兜了几个圈。

他连声训斥秀娘:“连个孩子都看不好,我要你有什么用!”

训一会儿,又朝里间望闻蝉,见她神色没什么波澜,再继续怒斥。

直到口干舌燥,喉咙发痒,才听闻蝉说:

“你吵到我们了。”

他这才领着秀娘和耀辉出去。

万幸的是,池塘很浅,阿绥没有大碍。

可檀颂万万没想到的是,向来默不作声的女儿,一张嘴忽然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爹爹要我和弟弟一起放纸鸢,我走过去,弟弟说那是他的纸鸢。”

“不仅纸鸢是他的,这个家以后也都是他的。”

“他让我走开,我没动,他就推了我。”

条理清晰,字字珠玑。

檀颂转头看向秀娘母子,秀娘立刻跪下来。

“老爷,耀辉是不会说这些话的,您自己的儿子,您还不清楚吗?”

檀颂脑袋乱得很,朝夕相处的直觉告诉他,耀辉乖巧明理,并不会说这种恶劣的话。

意念拉扯之际,年仅四岁,白白胖胖的耀辉忽然仰起头,咧开嘴,放声大哭了起来。

“怎么了?”檀颂最心疼亲近这个小儿子,当即蹲下身与他说话。

男孩儿胖乎乎的手臂抬起来,指向榻间的阿绥,“姐姐说谎,姐姐骗人……”

檀颂蹙着眉,目光一转,却见儿子伸出的手臂衣袖落下,两道血痕从手背蜿蜒至小臂,在孩童娇嫩的肌肤上格外刺目。

“这是怎么回事?”他顾不上女儿的事,立刻握住儿子的小手。

平日能说会道的耀辉却不答话,而是泪眼朦胧转过脑袋,望向身后跪着的母亲。

秀娘眼泪已经下来,压抑着哭腔说:“不要紧的,小孩子打闹罢了,只是请老爷明鉴……耀辉绝不会说那种话,也不会无缘无故推绥姑娘的老爷……”

檀颂看着儿子手背醒目的伤口,再看一眼床榻上并未有大碍的女儿,心中对此事已有定论。

直起身,他走到女儿榻前,“阿绥说实话,弟弟手上的伤,是不是你抓的?为什么要抓弟弟?”

阿绥那双眼睛睁大跟闻蝉像极了,难得对他的话有反应,仰头坚决道:“不是我抓的。”

“你若没抓弟弟,弟弟为何要推你?”

阿绥狠狠瞪他一眼,随后望向闻蝉,“娘亲,阿绥没有抓他!”

闻蝉会意,将女儿揽过来。

“娘亲知道。”

得了母亲认可,小阿绥又狠狠瞪一眼面前男人,伏在母亲怀里不再理会他。

闻蝉执起女儿的手,放到男人眼下,“你看。”

檀颂看见十根透粉的手指,指甲修剪圆润。

“我从不给阿绥留指甲,生怕她会抓伤自己。”

阿绥的手放下了,檀颂的眼睛却没抬起来。

一阵慌乱在心头蔓开,他有种直觉,自己好像又做错事了。

“夫人……”

“一个四岁的孩子,好端端的确不会说那种话,可他身边人会。所谓耳濡目染,不过如此。”

檀颂又回头,看见秀娘还跪在原地。

边擦眼泪边说:“老爷,妾身没有,妾身真的没有……”

那模样,真真无助极了。

可他又很清楚,面前夫人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哪怕他看秀娘已经愈发顺眼了,哪怕他仍对儿子有没有说那话存疑,可若要在夫人和秀娘中选一个……他当然知道怎么选。

毕竟,自己离不开夫人。

“是秀娘犯了错,是秀娘没把耀辉教好,我这就打发她出去,往后,耀辉就由夫人亲自抚养。”

闻蝉还没说什么,秀娘开始不要命似的磕头,直磕到额前鲜血直流,吓坏了身前的耀辉,男孩儿惊恐大哭着连声喊“娘”。

檀颂压根不忍看这一幕,望向夫人,却见她面色不改,甚至眼角噙了几分讥诮。

“夫人以为如何?”檀颂要一个结果,要一个她原谅自己的结果。

得到的却是闻蝉冷冰冰说:“你和她的儿子,我为何要养?”

“檀颂,带着她们母子,回客房去吧。”

檀颂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他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嗅到这屋里若有若无的香烛檀木气。

他急切地试图挽回,“今日是耀辉不对,叫耀辉给阿绥赔个礼……”

“檀颂!”

若说方才还只是讥诮,闻蝉此刻显露的就是彻底不耐烦了。

“带着你的人滚出去,非要我这样说吗?”

檀颂实在不明白。

他已经表态了,在夫人和秀娘之间,他选了夫人。

他还打算让耀辉给阿绥赔礼道歉,他做的还不够吗?

为何非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这么难听的话?

离开时面上无光,又带了点赌气的意思。

也是一直到第二日,听说上面那桩大案又牵连一个同僚,却还是无人知道究竟在查什么。

有人问到檀颂面前:“令夫人识得人多,向来耳目广,可听闻什么风声了?”

檀颂这才想起,夫人离家三日,就是去探听此事的。

正好,有正事做借口,名正言顺能回去找夫人。

放衙后他匆匆赶到珍宝阁,选了一对给阿绥佩戴的玉环,想着既然夫人不接受耀辉赔礼,自己这当爹的赔礼,总该足够诚意了吧。

出乎意料,寻常和夫人形影不离的女儿,今日竟不在屋里。

一路走来,也不曾看见玲珑。

“阿绥呢?”

夫人说:“她昨日受了惊吓,我送她去妗儿那里住一阵。”

阿绥跟小姨子,的确比跟自己这父亲更亲。

檀颂将首饰匣打开,莹润的玉环在烛火映照下暖意融融。

“这是我买给阿绥的,等阿绥回来,你拿给她。”

闻蝉就坐在桌边,垂眼瞥过,轻轻“嗯”了一声。

檀颂莫名有些尴尬,紧张窒闷涌上来,叫他浑身不安。

好像对面已经不是自己的夫人,而是一位心思莫测、极难应对的上峰。

“檀颂,坐吧。”

檀颂忽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夫人不唤自己“夫君”,而是唤自己姓名了。

心底那阵不安还在继续,却也只能听从夫人的指令,久违地在这搬离近八年的主屋,坐下来。

闻蝉的腿上一直放着个小木匣,她托起来,推到檀颂面前。

“这是?”

“打开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