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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滩上时不时传来几声吆喝,铁骑营的汉子们光着膀子,正聚集在一起,三五成群地互相闹着。

“疤脸!你他娘的使诈是不是?”

蒋风带着几人把疤脸按在河中间,逼问他那坛私藏好酒的下落。

疤脸像条泥鳅一样,三两下挣脱出来,咧着张嘴刚要向默默擦洗战甲的霍安跑去,就被蒋风一个扫堂腿,整个人就趴到了水里。

水花四溅,疤脸挣扎着骂娘,从水里咕噜噜冒出一串气泡来,引来周围人一顿哄笑。

更远处,几个老兵正互相比划着身上的伤口较劲。

“老子肚子这刀,可是跟着老将军在黑水窑那,替你们铁骑营打掩护,硬抗了胡狗三天三夜的强攻才挨的!”

那老兵每拍一下肚皮,那道泛着红光的蜈蚣状伤疤便跟着颤了颤,“要不是我们死命牵制了胡狗的主力,你们铁骑营能钻空子去掏左贤王的老窝?”

铁骑营的二狗子不屑,“你以为掏老窝那么好掏的?我们在孤烟隘那苦兮兮地吃沙子啃生蛇时,你们好歹还能在黑水窑吃口热乎的。”

“知道老子这几道疤怎么来的吗?”

二狗子一脚踏在块石头上,把大腿根露出来,“苍狼骑那帮狗崽子,追了我们三天三夜,最后李将军带领我们在沙丘设伏时,老子拼了命的一拖三,抱着三个胡兵滚下沙丘挨的!命根子都差点废了!”

“呦!二狗子,你他娘的还有脸说?将军进孤烟隘前早就有吩咐,勿恋战,听令行事,你非不听,沙暴来了还不走,要不是霍骑尉冒险返回去捞你,你早就埋沙堆里成干尸了。”

胡大脑袋趁机拱火,朝着远处努了努嘴,“你们霍骑尉不就在那么,要不要叫他过来……”

“胡大脑袋,怎么哪都有你?”

叫二狗子的小兵给了他一下后,偷瞄一眼远处还在擦洗战甲的霍安,神情有些紧张。

这霍骑尉可不同蒋骑尉那么好说话,在这铁骑营里,除了李将军,就没见他服过谁。

几人吵吵闹闹的下游处,还有一些沉默的士兵正埋头刷着战马,鬃毛上结成的血痂被一一梳开,正顺着水流飘散,马儿被伺候得十分享受,时不时舒服地喷几个响鼻,甩尾抽人一脸的水。

在这片闹腾里,李松青独自坐在最上游的青石板处。

这人赤裸着上半身,胸口还裹着厚厚一层纱布,他正拿着一枚破洞的香囊,认认真真地在青石板上清洗着。

下游的糙汉子们,难得放松一次,一嘴的荤段子满天飞,笑声震得水面的波纹都微微荡漾起来。

可他却越发的神情严肃,只专注于自己手上的动作。

岱森的那一刀,不知是手下留情了,还是因为放在胸口前的这枚香囊阻挡,亦或者是他命不该绝,竟然奇迹般的没怎么伤到内里。

军医来时,还在感叹是奇迹出现,可他却知道,是他娘子一直在护着他。

想到许云苓,李松青摩挲着香囊的动作顿了顿,他看着上面“平安”二字的最后几根绣线,静静发着呆。

远在京都的秦时,昨日刚刚传回来了消息。

他按照他的吩咐一路追查,已经探查到了一些消息。

那位宋世子确实在半年前,带了一女子回了国公府,但国公府向来戒备森严,那女子究竟是不是他娘子,他暂时还不能确定,有待查证。

李松青把香囊轻轻放到水中漂了漂,面上搓开的血渍顿时飘散而去,可却带不走他心中的焦灼,反而带走了他的全部思念。

河水汤汤,听说这条河会经过京都,那他娘子,会收到这顺流而下的思念吗?

下游这时又爆发出了一阵哄笑,疤脸和蒋风他们像是又打赌输了什么,蒋风正被一脸得意的疤脸推搡着跌入河里,水花溅得老高,伴随着汉子们的捶地笑骂,还惊飞了岸边树丛里的鸟雀。

李松青抬眼,目光通过河流流向的尽头,看向京都的方向。

那里有他的牵挂,有他弄丢的月亮。

当然,也有他以后的战场。

捞起的香囊沉甸甸的,滴水不停,他重重把它按在自己的心口处,任由漫出的湿意浸透了纱布,透出了里头的血痂。

凉意渗进皮肉,他想起破城那日,她汹涌而出的泪。

当时两人告别,他娘子的眼泪可以说是一串一串地砸在了他的胸口上,那么冰,那么凉,凉得直到现在,依旧还堵在他的胸口里出不来。

“将军!”

一名亲兵从远处匆匆而来,在他耳边低语一会后,李松青点了点头,把香囊收好,站起了身子。

而不远处,沈砚秋正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候,她的母亲正和营中的一位副将之妻说话。

母女俩今日是入营来领取沈父遗物的。

沈母身子一直都不好,又刚刚经历丧夫之痛,此时正被那名副将之妻暖心安慰着。

两人说话间,沈砚秋一直站在一旁低头不语的,直到她不经意的一个抬头,却刚好看到李松青走过来的身影。

秋阳明艳,这人胸前裹着纱布,正一边走一边穿着衣衫,眉峰微沉,紧抿的薄唇勾勒出几分冷峻的弧度,将万千思绪都封在寒霜般的眸光深处里。

他正朝着大营的方向大步走来,紧绷的腹部映着铜色泛光的肌理,上面的几滴汗珠随着他的走动,一路向下滑过,落入尚未系紧的衣襟,直看得人脸颊微热。

“秋儿?走了!”

沈砚秋正要收起目光时,沈母的视线却在不经意间投过来,说这话时,她顺着女儿的视线望去,眼底突然闪过几分锐光。

“那位就是李将军?”

她的声音极轻,一旁的副将之妻顺势接过话茬。

“是啊!”

“听说这次,就是他向老将军提议,增加了对遗孀的抚恤金,他带的铁骑营更是成了一股奇兵,很受老将军的重用,前途无量呢!”

“是吗?”

沈母牵过女儿的手,在她掌心轻轻按了按,随即朝这位副将之妻温婉一笑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母女俩就不多叨扰了。”

“秋儿!”

沈母转头看了一眼女儿,示意她再次上前谢过这位副将之妻。

前几日她一直病着,没来得及入营领取亡夫遗物,早就过了期限,这次若不是这位夫人帮着,用自己的身份带她们进出大营,怕是没那么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