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山驾马赶到这个小庄园时,定远侯府的车架前正热闹非凡。
一眼望过去,最后头的那三辆马车,正被几个护卫并丫头婆子们有条不紊地卸着物事。
一桶桶的艾草香汤被抬入内院,小丫鬟们手里捧着的香膏、胰子、白布巾,都用锦盒仔细装着,一一送了进去。
净面更衣,祛尘归家!
李松青好大的排场!
宋怀山勒住马缰的手骤然收紧,狠狠一甩,立即翻身下马。
这是他的庄子,他的地盘,岂能容忍旁人在此撒野?
几乎是一瞬间,宋怀山冷着一张脸就冲了进去。
他没看那些忙忙碌碌的侯府下人,而是目光如箭,狠狠射向那个廊下抱着孩子,隐约可见的身影。
“来人!”
猛地扬声,宋怀山的声音带着一股被冒犯的暴怒,“把这些东西给我拦下,把人都给我赶出去!”
随行的人看着被控制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庄子奴仆,又看了看明显动了真怒的世子爷,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却迟迟不敢有所动作。
吴飞走上前,正要劝两句,却没想宋怀山猛地扭过头来,猩红的双眸喷出了火。
“耳聋了吗?”
吴飞被他吼得全身一哆嗦,他还从未见过自家爷这副样子,又见侯府的护卫如此旁若无人,几乎是视他们于无物,该干嘛就干嘛,当下也气急了,咬牙便要带人前去拦。
侯府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冷眼一瞪,横刀相拦,双方当即陷入对峙状态。
看着这群训练有素的护卫,宋怀山的脸被气得涨红。
真是没有想到啊!当年连给他提鞋都不配的人,如今竟然成了气候,还敢在他的地盘如此撒野?
愤怒、难堪、不甘……多股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一向沉稳的这位国公世子,当下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当即夺下身边吴飞的刀,直指不远处廊下的李松青。
“爷,不可啊!”吴飞刚想拦下,就被他一把推开。
“李松青,你当我这是什么地方?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攥着刀柄的手握得发紧,他一步步向前走着,目光如炬地瞪着那个男人。
“带着你的人,给我滚出去!”
侯府护卫见状,纷纷聚过来拔刀相向,日光与刀光交相辉映,场面一时陷入紧张。
吴飞脸色有些难看,大步上前死死扯住宋怀山的衣袖劝道:“爷!这定远侯是奉旨行事,若真动手,就落人口实了,您三思啊!”
“滚!”
声音太大,震得怀里的枝枝都抖了几下,小嘴撇着,小小的身子还使劲往父亲的怀里缩了缩。
李松青皱眉,低头轻轻拍了几下哄了哄,又招了个婆子上前,让她先将孩子带下去。
孩子被抱走,解放了双手,李松青才慢悠悠抬眼,目光落在眼前这个明显暴怒的男人脸上。
“宋世子这是要做什么?本侯奉旨接妻,名正言顺,只不过是借用一下贵宝地,给我娘子净身沐浴,祛尘归家而已。”
“世子爷不会连这点体面都不给她吧?”
“体面?你有何资格跟我谈体面?”
宋怀山此时像是被点了炮仗一样,拿着刀再次逼近几步,“你一个无能之人有何资格带走她?”
“还在我的庄子里,用我的地,给我的人……”
“宋世子慎言!”
李松青挑眉,声音陡然冷了几分,“听闻世子不日就要与田家女大婚,本侯好心提醒你一句,该洁身自好,言行一致为是。”
“陛下旨意已下,我今日是来接吾妻许氏归家,又与你何干?”
“世子爷今日之举若是传了出去,是想让国公府担上一个强占人妻的罪名吗?”
两方人马正在前院对峙,而后院则是一片岁月静好,井井有条。
四娘和孟清欢正在铜镜前,为许云苓打理着乌发,而屋里屋外此刻也全是侯府带来的人,她们个个手里都有活儿,忙个不停,正为她准备沐浴前的工作。
素云她们已经被“客气”地清了出去,此时正被关在一起,由婆子看守着。
“侯爷说,这儿简陋,委屈夫人了。”
脸上有个小梨涡的小丫头捧着一套新的软缎衣裳进来,四娘忙接过,笑着解释道:
“夫人,这是侯爷特意让人寻来的料子,说您畏寒,里头加了软绒毛,最是贴身舒服,沐浴的水也备好了,加的是一些安神的药材,是从前您在酉阳时,侯爷给您配的那个方子,一点都没改动。”
那梨涡小丫头也机灵,闻言站在一旁解释道:“方才奴婢等人进来时,侯爷还特意嘱咐,说水温要试三遍,不许烫着更不许凉了,还让奴婢们陪着您慢慢来,不急一时。”
小丫头多嘴,原本忙着给她梳理头发的孟清欢,怕许云苓多想,作势打了那小丫头一下,打发她去干活。
这番打闹,倒也有趣,四娘看着那小丫头笑嘻嘻的样子,转过身继续说道:
“您先凑合凑合,净净脸,换身暖和的,咱们收拾利利索索的回家。”
许云苓笑着点了点头,耳尖有些发热。
她正看着铜镜前正忙着给她梳发的孟清欢,前院忽然就隐隐传来几声动静。
许云苓眉头拧了拧,似乎想到了什么,她一时紧张,伸手就拉住了正要朝着妆奁台拿东西的四娘。
“四娘,我…外面…”
许云苓有些语无伦次。
“就这样回去了?会不会……”
“夫人放心,一切都有侯爷在!”
大约是看出了什么,四娘笑着拍着她的手安抚,“侯爷是奉旨行事,早就盼着这一天将您和小姐风风光光地接回侯府,这外头谁敢说半个不字?”
许云苓听到后轻轻放开了她,却又突然想到什么,低声问了一句,“那素云她们呢?”
“奴婢知道夫人心善,夫人放心,那几个小丫头没事,她们是国公府的人,等会自会回自己该去的地方。”
“侯爷早安排好了,您放宽心便是!”
孟清欢也停下梳子,柔声接话,“四娘说得是,云苓你尽管放宽心。”
她没有叫许云苓为夫人,这也是李松青吩咐的。
两人从前相识,又曾共患难过,他需要孟清欢安抚好自己的娘子。
方才许云苓一看到孟清欢,惊讶之余也很快适应,两人还抱了抱。
铜镜里的许云苓听到后,勉强又笑着点了点头,她回过头去,继续望着镜中明显憔悴的自己,不由得伸手捂住自己的脸。
她夫君方才的那句,“我们回家!”还萦绕在耳,可心里那点沉甸甸的东西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四娘和孟清欢还在忙碌,许云苓放下手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背。
上面的咬痕虽已经变淡,但还是有些痕迹消不掉,那上面似乎还存着几分他方才唇上留下来的气息。
看到她手背上的咬痕,这人比她还难受,当即就红了眼,俯下身子亲了又亲。
他这样,许云苓心里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可她,她已经……这样了……回去了还能……
不敢细想下去,许云苓只默默搓着手上的那些痕迹,眼底也慢慢涌上一股湿意。
她想,至少……至少此刻自己是高兴的,因为她终于……终于可以回家了!
*
“强占人妻?”
刚才还狂怒的人突然低低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带着一股近乎疯狂的桀骜。
宋怀山握着刀柄的手不但没松,反而更紧了几分。
刀尖再次逼近,距离李松青只隔了半个手臂的距离。
这人却面不改色,只睁着一双寒眸望向这个疯子。
“你少在这装模作样,你算个什么东西?”
“这大半年,她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就连田氏这个名字,都是我亲手给她的!”
“没有我,她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为她做了那么多,你呢?你做过什么?”
“你什么都没做过,拿着一道圣旨就想来要人?你配吗?”
宋怀山再次向前逼近,刀尖几乎抵到李松青的胸口,侯府的护卫当即就要动手,却被李松青抬手止住。
“我与她早已定了终身,婚期都定了,三媒六聘,三书六礼早已过完,她就是我宋怀山的人!”
“我倒要看看,今日谁敢从我的地盘把人带走!”
“只要我不想,不松口,今日她就别想踏出这院子一步,哪怕是死,也只能死在我身边!”
这般狂妄,几乎是抗旨不遵了。
身旁的吴飞被他的这番言论吓得魂飞魄散,正要再次硬着头皮上劝劝,却又被瞪了回去。
自家爷这次是疯了不成?为了个女人,当真是要豁出去了?
“哦?”
他这一番长篇大论下来,身着玄色暗青大氅的男人几乎是冷静得可怕,同他如今暴怒的状态相比,简直就是鲜明的对比。
“宋世子的意思,是要同本侯在这算账?”
李松青眼皮子动了动,伸出两只手指,轻轻把面前的刀尖拨了拨。
“也好!本侯也正要同世子爷一算!”
“我妻女这段时日受世子爷照拂,本侯感激不尽!”
“她们母女俩的花销,世子爷尽管报个数,本侯十倍还清,绝不拖欠!”
“但人,你今日断然是留不住!”
他先礼后兵。
“至于其他的,本侯现在就好好跟世子爷算算,世子爷可要听好了!”
“第一笔,算身份。”
“你说她是你宋怀山的人?还说田氏这个名字是你亲手给予的?”
说到这,李松青冷冷一笑,“你说她是田氏,可本侯手里,有婚书证明,有陛下亲批的诰命文书,那上面写的是许氏云苓,非你的田氏云苓!”
“若你所说属实,那便是你用假身份私困朝廷命妇,是为欺君之罪!”
“这笔账,世子爷可要想好了,确定要认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