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台左侧,两丈宽的草场,旌旗斜挑,远处的人声伴着马嘶,同阳光一起,落在了场中的一红一青,两位女子的身上。
苏轻云的茜红骑装,耀眼夺目,许云苓身形娇小,比不得她高挑夺目,可被银白绦带束出来的纤腰,却也能将这骑装撑得笔直,利落里透出股难得的自我风华。
宋怀山看向那道红影,她满头乌发用一根银簪细细盘起,素面朝天的,眸里却泛着一股藏不住,敢争先的心气儿。
像朵玫瑰,俏亦藏锋。
这朵玫瑰,握在他手里是带刺,但出了外面,刺,就成了她的武器。
他想,这也算是……他养出来的吧!
马儿的体温灼热,触摸时,却让人全身不可察地颤了颤。
她的骑术,是某人曾经贴在她身后,手把手亲自教好的,是打入骨髓的框架。
也是李松青站在马下仰头看她,用无数次的耐心引导,帮她克服了恐惧,重新一点点注入信任的血肉。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看前方、看远处赛道、看尽头的那抹朱红。
李松青曾说过的那句,“信你的马,如同信你自己,信我!”,让她紧绷的后背……慢慢……放松。
“咚~”
发令锣响,两匹马如离弦之箭冲出。
雪影果然更快,开始就领先一个身位,许云苓不急,握紧缰绳,调整呼吸,伏低身子,紧追不舍的咬了上去。
“倒是有几分样子,不过同嫣然比,还是差了些火候。”
看台上,有位夫人摇着团扇点评。
风声呼啸,吹进耳中的却是酉阳城破的街头那日,胡骑追击的阵阵可怕调笑声。
也是这风声,让回忆翻涌,是西洲坠崖时风的刺痛,是酉阳逃亡时,后背冻结的阵阵寒意。
再次握紧缰绳,这一次,她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下的,不再是冰冷的恐惧,而是属于她自己的力量。
过弯道时,许云苓用的方式极为笨拙,却是最熟悉的逃命法子,那是在酉阳巷战时,为了躲避箭矢和障碍物,强行练出来的直觉,也是去救夫时撞出来的勇气。
“啧!这姿势……李夫人这骑术,有点野啊!”
一个公子哥嗤笑,此话一出周围的其他世家子弟,皆发出低低的窃笑声。
“呵!乡野出身嘛,会骑驴就不错了,你还指望她能有什么骑术?”
“这定远侯也是,这样一个娇美人,也舍得让她这般抛头露面。”
一旁的宋怀山,目光追着赛场上的那抹奋力飞驰的红影,目不转睛,却又字字珠玑。
“诸位若有闲暇逞口舌之快,不如也像许氏一般,用陛下亲赐的“勇毅”二字,光耀门楣!”
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了周遭几人耳中,也同时传入了王姝的耳中。
他为何这般维护这许氏?还给她加注?他同这许氏,究竟是什么关系?
王姝看着他的同时,视线也移向了场上的许云苓。
场上的赛马依旧如火如荼,连续拐过两个弯道后,第三个弯道时,许云苓终于勉强追上了。
可就在这时,赵嫣然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突然驾马倾斜,试图挤压她。
马儿感知到危险的信号,不安地甩动着头颅,脚步凌乱,连带着马背上的许云苓,也被这一下给撞得身子朝一边歪了下去。
这一突发事件,看台上好些人都站了起来,永宁郡主的眼中甚至难得出现了几分慌乱。
许云苓若是真在这出了事,那位定远侯可不是好惹的。
宋怀山更是藏不住,无意识抠着栏杆看向那个方向,脑子里飞过好几个想法,恨不得立马飞过去。
好在许云苓最后还是勉强稳住了身子,重新坐正。
“马的恐惧会通过缰绳传给你,但人的镇定同样也能传染给马。”
那是在酉阳时,她第一次在夫君的陪伴下再次尝试骑马,因为害怕,她坐在马上僵得厉害,李松青便从马下伸手抚着她的后背,慢慢同她说的话。
深吸一口气,许云苓抓着缰绳控马的同时,身子再次伏低,用手抚了抚马身,同它说话:
“好马儿,别怕!别怕!”
不知是不是安抚起了作用,落后的马儿在赵嫣然回眸挑衅一笑中,重新找回了节奏,再次载着她朝着前方狂奔。
下一个弯道,就是一决胜负之地。
许云苓左膝轻轻叩了叩马腹,将身子伏得更低,几乎与马背平行,风声在她耳中化为实质,不再是赛场的喧嚣,而是城头烽火中的呼啸。
压下胸膛狂跳的心跳,许云苓绷着一张脸,驾驭着马,逐渐缩短距离,死死咬住赵嫣然的侧后方不放,形成追逐的压力。
这招果然影响到了赵嫣然的心理素质,她没想到许云苓这么快就追上了,以为她想从外道超越自己,忍不住频频回头分心,自己的节奏因此被打乱。
许云苓沉着冷静地跟着,追着,寻找最佳机会。
就在那小丫头又一次回头,并驾马试图挡住她时,许云苓抓住缰绳,控制着马往里加速,猛地向内道切入了半个马身。
不过就是一闪即逝的漏洞和微小空当,却被她用毫无优雅的驾马动作,死死给抓到,把握住了!
赵嫣然正要回身封堵,却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许云苓同自己并驾齐驱。
两人的马身剧烈地摩擦、碰撞,赵嫣然毕竟年纪小,心性不稳定,就这么一个突发事件,她便有些惊慌失措。
而许云苓经过太多风浪,这种时候反而越发镇定,不过一会儿便重新把马控制住,以领先一个马头的优势,朝着终点冲刺而去。
赵嫣然气得咬牙切齿,冲动之下,她把马鞭挥向许云苓,意图干扰。
鞭梢声带着破空袭去,扫向许云苓的后背……
“住手!”
“嫣然不可!”
她这样,属实有些卑劣,看台上的人纷纷出声指责,永宁郡主更是羞得无地自容,直接站了起来。
而刚赶到,正踏入马场的男人,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距离太远,他无法做任何事,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鞭子落下……
好在许云苓许是感知到了危险,马儿也配合她,在最后关头加速躲了过去,马鞭没打在她的身上,反而落在马屁股上,给她的马加了一把助力。
“啪!”
马臀清脆的鞭梢声传来后,马儿“嘶唳”一声,吃痛之下非但没有受惊,反而如同被注入最后一股狂暴的力量,载着她以惊人的速度向前飞速而去。
这突如其来的加速,惊呆了众人,赵嫣然更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许云苓凭借着这完全意外的“推力”,整个人伏在马背上,与马儿融为一体,以绝对的优势率先冲过了终点……
“咚——”
铜锣敲响,比赛结束。
她,赢了!
这场赛马太过精彩,全场经过了短暂的寂静后,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而后相继连成一片雷鸣般的掌声与喝彩,猛地爆发而出。
谁也没想到,赵嫣然的卑劣一击,竟成了对手奔向胜利的最后助攻。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许云苓冲过终点后慢慢勒住马,她坐在马背上停在原地,胸口起伏剧烈地喘息着,耳边是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的快,潮水般的虚脱感几乎将她淹没。
她定定看向了远处,直到好一会才缓了过来。
而后她低头,看向自己被缰绳磨破的手心,那里已是血肉模糊,一大块皮都被磨掉,鲜血混合着汗水,看起来触目惊心的,方才太过紧绷而忽略的疼痛感,也逐渐恢复了痛觉。
就在许云苓对着自己手心怔怔出神时,一双熟悉的手伸了过来。
“云苓!”
李松青的声音响起,许云苓循声望去,正撞进他的一双忧眸中。
夫君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正站在马下,仰头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