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的湖心小筑,南旭抱着凉亭的柱子不撒手,死皮赖脸的嚷嚷:“你今天就算放狗出来咬我!我也是不会走的!”
谢昀坐在凉亭里发呆,他近来久居太湖,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发呆。
“我没养狗。”
南旭噘嘴:“那我不管,你放什么出来我都不会走的!”
言罢,又小心瞧了眼杀气腾腾的吟风和颂月。
二人却回以他一记白眼。
谢昀无奈:“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爹把我逐出家门都是因为你!你得收留我!我已经无家可归了,总不能让我露宿街头吧!我要是露宿街头成了乞丐,那我哥得笑死我了!你也不想看到南瑾得意的样子吧!”
“那就留下。”
“他到时候再来你面前——你说什么?谢公子,你,你说什么?你让我留下?”
“嗯,自己找个房间,离我远些,我怕吵。”
南旭立马喜笑颜开,他松开柱子,屁颠屁颠的坐到谢昀对面:“你真收留我啊?我不是住一天两天,在我赚到银子打翻身仗之前,可能都要在你这长住了!”
“住不久了,”谢昀说着也坐直了身体,在面前的石桌上点了点说:“三日后,太湖祭。”
“什么意思?”南旭眨眨眼,不解:“你要带我去看太湖祭啊?”
“今年的太湖祭是盈江楼办的,是为擢选江南第一花魁。”
南旭又是双眸一亮,十分没出息的问:“要票吗?票贵吗?”
“盈江楼要在暖香舫的画舫上办,江南各大花楼都会参与,看客可乘舟围看,不过要想上暖香舫的船,是要银子的。”
南旭的脸又垮了下来:“可我没银子啊……”
“拿我的帖子去看吧,给你留了位置。”
南旭一听这个就立马忘掉心里的不快,只想说一句,只要能让他死在脂粉堆里,就是做鬼也值了!
太湖祭当日,暮色刚浸染湖面,暖香舫的十二艘画舫就首尾相接,如一条缀满珠翠的游龙卧在波光之上。
为首画舫的甲板上正唱着小曲儿,丝竹声裹着水汽飘出半里地,唱到‘月移花影动’时,对岸小船突然爆出喝彩,舱里探出个脑袋,举着酒壶大喊:“再唱一段!小爷赏双倍!”
湖面上的小船挤得像棋盘上的子儿,达官显贵的小船十分低调,只能凭着‘张府’‘李记’的灯笼来作辨认。
而江南最不缺的就是附庸风雅的穷书生,他们十几个一伙的挤在柳叶舟里,踮着脚往暖香舫的船上瞅,眼下甲板上已经换了个穿水红舞裙的姑娘在船头旋身,广袖扫过水面,带起的银珠溅在就近的恩客身上,直把那人的魂儿险些勾走。
忽然间,当中那艘画舫的舫顶腾起一串烟花,炸开时恰如牡丹落满湖面,星星点点,混在歌声、笑声、水声里,倒成了这场盛宴最妙的鼓点。
燕辞月给谢昀留了最好的位置,但一直到太湖祭开场他都没来。
燕大家持着烟管立在阴影处抽了一口,前面热闹的欢声笑语和她略显悲凉的身影格格不入。
她又放眼梭巡,湖面漆黑一片,那些亮着灯笼的船只反倒成了繁星。
如果谢昀来了,他会成为这些繁星中的一颗吗?
不,他该比肩月亮才对。
按灭烟丝,她又堆出自己的招牌笑容,扭身去与各家青楼的老鸨寒暄谦让,在太湖祭结束之前,她总得先把谢昀交代的事情做完吧。
其实谢昀当晚去过了,原本他只想乘船远观,但行到半路又觉得百无聊赖、索然无趣,便直接调头回去了。
结果他的湖心小筑虽然离太湖祭的地方远,但依旧还是被放烟花的声音吵的心烦。
直至他派出去的人急急来报,说:沈家大小姐这段时间一直没回沙城,更不曾去过船厂!
财神爷愈发的心烦意乱了!
什么意思?嫁了人就不回家不回船厂了?那他的五十艘船还造不造了?他想要的宝船还造不造了?
收定金的时候拍着胸脯保证一定给做,结果收完定金就要假手他人?
他对下人说:“去扬州问她!把我的话一句不落的转给她!”
对方刚要走,谢昀又忽的喊了一声:“回来!”
“主子?”
“不必去了!她若不按契约写的那样把我的船造出来,沈家船厂她也不必要了!”
下人打了个哆嗦,小心翼翼退了下去。
吟风一旁看他拧巴,真为他感到心累。
“主子,您要实在难受,就亲自去扬州问问呗!”
听颂月大胆开腔,吟风僵着脖子看他:你怕是不想活了?
果然,谢昀看他俩的眼神都冷了几分。
嗯?俩?
吟风有种无辜的无力感……
不过好在主子最近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连发落他们都是,所以他们也算躲过一劫。
三天后,太湖祭结束,数十家秦楼楚馆选出一位江南花魁。
花魁来自盈江楼,歌喉如莺,身姿曼妙,几乎是众望所归。
盈江楼的老鸨喜的合不拢嘴,不仅因为她盈江楼靠这一活动打出了名号,更重要的是,她可以名正言顺的将暖香楼从山塘街除名了!
从今往后,还是乖乖回到运河的画舫上去吧!
花魁当选之夜就在画舫上为看客们献舞一支,花魁本就生的极美,蜂腰一握,令人意不开眼。
加上她身着一件带着细褶的白纱薄裙,晚风一吹,就像被月光化开的雪,簌簌舒展,看的人有种‘铺天盖地’的错觉。
她一举手,一抬足,就像把揉碎的月光拢在了纱衣之内,腰际的纱料随动作层层漾开,竟能看出三分水纹的模样。
她立在船头,像踩着月光在湖面行走。
美,太美了,不光是将男人迷了个七荤八素,就连见惯了美人的各家老鸨也都移不开视线。
甲板一舞,有万人观赏,但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直至舞毕,才有人开口,但第一句话不是问花魁身价,而是先问这纱衣的来路。
于是,盈江楼的老鸨就笑着为众人解惑:“这是咱们苏州是谢财神赏给江南花魁的奖品!据说还是前朝贵妃的最爱,只是前朝织机织造困难,这才失了传承!不过好在咱们苏州现在的新织机就能织出来,因为不用对花对纬,织起来并不复杂,这才织了一件!”
有嗅得商机的商人当晚就派人打听,这布料是怎么织出来的,但打听来打听去,最终才搞明白,哪是织机的限制,而是要织这样的布料得用上瘦蚕丝!
因为前朝大力开展农桑,瘦蚕减少,瘦蚕丝减产,这才使这样的纱布逐渐失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