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枝儿气得不行,继续拍着房门:“我衣裳还在屋里呢!您赶紧开门,村里人快过来了!”
衣裳?
顾连升看了眼东间,让顾枝儿等着:“我去给你收拾,你到东间那边的窗子前等着!”
顾枝儿顿了顿,心中一片凄凉,眼泪掉了下来。
为了一个钱氏,如今竟是连门都不让她进了。
东间那边的窗子传来声响,原本紧闭的窗子被人打开,可移动的窗格被拿掉,一包散开的包袱从屋里扔出来。
掉到廊下时,还沾了一些雪。
顾枝儿脑子里嗡的一声,面色胀红。
窗子“啪”的一声关上了,屋里的顾连升再次赶她走。
“赶紧走!去找顺子,或是去找老二,让他们送你回去!你一个出了门子的闺女,竟敢拿剪子扎娘家嫂子,往后你是不是不想回娘家了?”
顾枝儿觉得极为委屈,有心想争辩几句,却听到院门外传来吵闹声,好像是钱氏带人来抓她。
心中慌乱起来,顾枝儿再没心思争辩,捡起地上的包袱,抱在怀里往后院跑。
后院有个小门,顾枝儿抖着手将小门打开,踩着过膝的积雪,艰难的往李家走去。
钱氏这会子带着人进了院,身后跟着过来的街坊四邻,将金氏也抬了过来。
金氏的恐慌这会子已经平息下来,满脑子只有一件事——她要讹顾家一笔银子!
狠狠地讹一笔!
“童生老爷?童生老爷!你媳妇说你在屋里躲着,您别躲啊!赶紧出来看看,你那妹子拿剪子在顾老锣媳妇的大腿上扎了个血窟窿!”
啥玩意儿?!
屋里的顾连升一阵头晕目眩。
他踉跄着下意识往西间跑:“爹——!!!”
拉长的语调透着说不出的恐慌,发软的双腿直接跪在了床前。
“爹!你听到了没?枝儿是不是真疯了!她拿剪子扎钱氏也就算了,怎么能扎外人?!
那顾老锣的媳妇金氏最是泼皮无赖,这次让她捏住咱家的把柄,她指定咬咱家一口肉下来!”
“呜呜呜!”旁边的冯氏突然激动起来,双目暴睁,脸色狰狞。
顾老爷子阴着脸瞥了她一眼,这会子并没有心情搭理她,扭头让儿子去开门。
“你慌个什么?你没听到人家说的,那是枝儿扎的!枝儿是出过门子的闺女,这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
如今枝儿早不是咱家人了,她是王家的人,你开门告诉金氏,或吵或骂,再或是讹人要银子,只管找王家去!这事与咱家无关!”
顾连升谎成一团的脑子转过弯来。
他爹说的对!说的太对了!
顾枝儿是出了门子的闺女,这出了门子的闺女,说破天去也不再是娘家的人。
那是夫家的人,生死都是人家的,与娘家再无关系。
这朝廷可是有律法言明,罪不及出嫁女!
这就是在告诉世人,出了门子的闺女,跟娘家就没关系了!
想到这些,顾连升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土,气势汹汹的去开门。
……
顾枝儿已经到了李家门口,她没敢声张,悄悄摸到窗子底下,试着开窗往里瞧。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李顺子的声音:“娘,咱家尿桶呢?”
“大白天的谁家会把尿痛放屋里?要尿出去尿去!”
李顺子低声嘟囔了两句,很是不满,起身往外走。
顾枝儿哆嗦着躲到墙后,没一会儿便听到了开门声,接着便是“咯吱、咯吱”声,这是脚踩在积雪上的声音。
不多会儿,李顺子拐过墙角,猛然与顾枝儿来了个面对面,吓得他叫了一声:”妈呀!”差点没尿裤子!
“别叫,顺子兄弟,是我,枝儿!”因方才与钱氏打了一场,顾枝儿此时头发散乱盖住了一部分脸。
她将面前的头发别到耳后,露出一张完整的脸,让李顺子好生看看她是谁。
“你咋过来了?”李顺子上下打量她一眼,“你这是怎么了?跟人打架了?”
提起这个顾枝儿火气又上来了,好在这是在外头,寒冷能让她清醒,知道眼下不是细说这事的时候。
她道:“出了点事,暂时就不跟你说了。你家牛在家不?”
“在家,这大雪天的,它除了在家哪也去不了。”
“在家就好,你赶紧套车,马上把我送回王家。”
“回王家?”李顺子很是诧异,“你回去了,那家里的二老谁伺候?你嫂子愿意伺候了?”
“她愿意个屁!我这模样便是她打的!”一说起这事,顾枝儿便红了眼。
姑嫂俩打架,这事李顺子也不好细问,便不再提这事。
只是,这送她回去一事怕是不成。
“过会子有媒人来家,今儿我是哪都不能去,你看……要不,另找人送你?”
顾枝儿很是失望,心里明白,这事说不成了。
李顺子都三十大几了,如今有媒人愿意来家,那指定是一等一的重视。
“成,我另找人……”顾枝儿语气很是不情愿,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不过,在离开前,顾枝儿希望李顺子能答应她一件事。
“过会子……若是有人来家问你有没有见过我,或是问我是否来找过你,记住,不管是谁来问,你只说没见过,旁的一概不要说!”
李顺子愣了愣,到底出了什么事?不止是姑嫂打架吧?
“记住了没?”见人没回话,顾枝儿不耐的催促了一声。
李顺子回过神来,连忙点头:“记住了。”
顾枝儿松了一口气,很快便匆匆离开李家。
从李家出来,她用围巾包住半张脸,躲躲藏藏的去找顾连山。
眼下有牛车,且有可能愿意帮她的,只有她二哥了!
没错,顾枝儿就是这么自信。
到了三叔公家院门口,发现院门虚掩着,没插门闩。
她心中一喜,忙推门进去,并顺手把门插上,以防有人进来发现她。
西厢长廊那边,阿狗在顾棠房门前站着,面无表情的看着顾枝儿进来。
他原是来看看顾棠醒没醒,谁料将到这边,院门处便传来响动,紧接着,一个浑身脏乱、蓬头垢面的妇人走了进来,且还把院门插上了。
待妇人转过脸来,阿狗认了出来,这妇人是顾连山的妹妹、顾棠的姑姑。但她与顾连山、顾棠的关系却是十分恶略。
观其气息,这妇人浑身气息浑浊不堪,看来平日里恶事没少干。
顾枝儿这会子也看到了阿狗,那般样貌出众且富贵的男子,想不注意到都难。
她紧紧抱着包袱往阿狗那边去。
等离的近了,顾枝儿扯出一抹笑来:“你就是我二哥认的侄儿吧?我是你姑姑,今儿咱们姑侄还是头回见面。”
阿狗依旧冷脸,不言不语的盯着她瞧,目光隐约有些不善。
顾枝儿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笑意僵在脸上,不敢再耍心机,老老实实的问他。
“你叔在不在?我有急事寻他,若是在的话,你帮我喊……”
“不在。”阿狗突然开口,语气冷淡的吐出俩字,噎了顾枝儿一下。
这若是旁人敢这么说话,顾枝儿早指着人骂了起来。
可不知为何,这一看到阿狗,她这心便止不住的抖,不是激动,而是害怕。
“那、那你叔、他他去哪儿了?有说啥时候回来吗?”
“去抬棺了。”这点阿狗也没瞒着,“算算时辰,该封土了。封完土,关家还要待客吃席,快的话一个时辰,慢的话两个时辰。”
抬棺?
是了,今儿是关氏母女下葬的日子。
“牛在家不?”顾枝儿自个儿也会赶牛车,但若是只有她自个儿的话,直接牵牛就行。
她坐在牛背上,让牛车驮着她走,这般要方便的多。
“在家。”
“在家就好,你快将牛牵来交给我,让牛驮着我回家。”
“不牵。”
顾枝儿:……
“你说什么?”
“不牵!”
顾枝儿瞪大了眼,心中火气升起。
抬眼瞪过去,一对上阿狗的目光,噗嗤一声,火苗熄了,竟是一点都不敢放肆。
“……我不要你叔叔的牛!我王家有牛!我只是借来用用,回头一准儿还回来!”
“哦,不借。”
顾枝儿:……
“为什么不借?!”顾枝儿受不了了,情绪有些崩。
“你和你娘,还有顾连升、李氏等人,密谋要把顾棠绑走卖掉,这事咱们还没算账呢,借牛?还是那俩字,‘不借’!”
顾枝儿脑子里轰隆——一声,炸了一记响雷。
眼前一阵阵发黑,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墙上,宛如见鬼一般的看着阿狗。
“你胡说什么?!哪个要绑棠丫头?!你是亲眼看到了!还是亲耳听到了!口说无凭,当心我不饶你!”
这话嗓门声极大,似乎是想靠气势压制住阿狗。
可惜,阿狗一点没将她放在眼里,看她就像是在看小丑一般。
“没亲眼看见,也没亲耳听见,但那些拐子当着顾棠的面说了实话,把你们都供出来了。”
什、什么?!
顾枝儿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可能!那些人都是懂规……呜!”
话说一半,惊觉自个儿说漏了嘴,她慌忙捂住自个儿的嘴,脸色惨白。
可惜,为时已晚。
心里已经慌的没了主意。
连新认的侄子都知道了这事,那她二哥肯定也知道了这事。
奇怪的是,她二哥一直没将这事闹出来。
以她对二哥的了解,这事迟迟没闹,一定是在暗中算计更狠的事!
顾枝儿越想越害怕,呼吸粗重,浑身抖的像是在打摆子。
沉浸在恐惧中的顾枝儿,没注意到阿狗手指弹了一瞬。
顾枝儿似乎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唇边,舌头下意识舔了一下,类似粉末一般的东西黏在舌头上,瞬间融化。
融化在舌头上的东西冰冰凉凉的,没有什么味道,顾枝儿便以为是风吹来的雪粒子落在了嘴边,并没有多想,也没有吐出来,而是习惯性的咽了下去。
雪而已,哪个没吃过?
顾枝儿不再关注嘴里的东西,软着双腿爬起来,转身往院门那边跑。
拿掉门闩,拉开院门逃走了。
阿狗没去追,也没喊,只过去将院门再次虚掩着关起来,依旧没插门闩。
顾枝儿这回有点吓破胆,她不再四处找人送自个儿,而是顶着寒风一路出了村子,打算自个儿走回去。
她二哥知道了!
后面她二哥一定会报复回来的!
得回去找家里人商议商议,万一……万一她二哥告到衙门里,他们那一家子可就完了!
顾枝儿的离开无人知晓,村里顾老锣一家全都出动了,难掩兴奋之色,满村寻找顾枝儿。
顾老锣原是跟金氏想的一样,头一个想讹的就是顾家。
可顾连升一口咬死了,出嫁女惹出来的事与娘家人无关,顾老锣若是想要银子,只管找王家去。
顾枝儿是王家聘回去媳妇,生是王家的人,死也是王家的鬼,这在外惹出事来,理应也算在王家头上才是。
这话于情于理都挑不出毛病来,这是事实,顾连升并没有胡说八道。
讹不上顾家,金氏和顾老锣确实很失望,可转念一想,王家也不差!
家里养着一头牛,还买了十几亩的田地,家里的孩子媳妇也都是穿的体面,吃的起饱饭。
算算,人王家的家底,估摸比顾家还要厚个几分。
既如此,那便先找到顾枝儿,将人绑了,他们一家子把人送回王家,再把金氏也抬过去,不拿银子出出来,他们这一家子便吃住在王家了!
顾老锣想的挺好,可他们一家子满村寻了好几遍,就是不见顾枝儿的影儿!
村里好多人都在外头看热闹,风言风语越传越离谱。
有说钱氏的脸被顾枝儿拿剪子划成了鬼脸,血糊糊的,跟个夜叉似的!再不能出来见人了。
还有说金氏大腿上的血窟窿被扎穿了,连着骨头一起,全都穿了,就算能治好,日后也是个瘸子。
事实上,钱氏的脸伤的并不重,只浅浅划了一道,但破了皮,也出了血。
钱氏当时用手捂着脸,那血便蹭的满脸都是,乍一看,确实血糊糊的,像是全脸都被划伤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