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高纬受封温公,仍不死心,竟壮着胆子向周主宇文邕讨要一个人。
谁呢?
正是他心心念念的淑妃冯小怜。
周主一听,不禁冷笑:“朕连天下都可弃如敝履,何况区区一妇人?
既然你这般痴情,还给你便是。”
说罢,挥手令侍从带冯小怜出来。
高纬大喜过望,连连叩首谢恩,拉着冯小怜便退了出去。
过了几日,周主设宴,召高纬及一众北齐旧王公赴席。
酒过三巡,周主忽然对高纬道:“温公,朕听闻你善舞,今日何不助兴一番?”
高纬面色不变,醉醺醺地起身,竟真的摇摆起舞,滑稽可笑,活像个戏子。
众人掩嘴偷笑,唯独高延宗低头不语,眼中含泪。
宴后,高延宗回到住处,悲愤难抑,取出毒药便要自尽。
侍婢慌忙阻拦:“王爷何苦如此?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延宗苦笑:“国破家亡,苟活何益?”
话虽如此,终究还是放下了药瓶。
转眼秋去冬来,忽然有人告发高纬与宜州刺史穆提婆密谋造反。
周主大怒,立刻召二人对质。
公堂之上,众人齐声喊冤,唯独高延宗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取出一把花椒,塞入口中。
片刻后,他脸色发青,倒地气绝。
周主见状,愈发恼怒,下令将高纬父子及一众北齐宗室尽数处死。
穆提婆亦难逃一劫,被押赴刑场。
唯独高孝珩早前病逝,得以归葬故土。
高纬的弟弟高仁英疯癫,高仁雅哑巴,免于一死,被判流放蜀地。
其余亲族旧部,皆被发配边疆,终老荒僻之地。
高纬在位十二年,死时才二十二岁。
高纬子高恒更年幼,仅八岁便随父赴黄泉。
史家笔下,高纬成了“齐后主”,高恒则被称为“齐幼主”。
高纬母胡氏四十岁了,却保养得极好,风韵犹存。
恒母穆氏才二十出头,更是娇艳动人。
两人无依无靠,最终沦落长安街头,做起了皮肉生意。
她们每日与少年郎厮混,倒也过得快活。
传说胡氏得了春秋时陈夏姬的秘术,能使人欢好时如处子一般鲜嫩。
因此她的门庭若市,生意兴隆。
穆黄花妖娆妩媚,同样招蜂引蝶,狎客不断。
一天, 胡氏懒洋洋地倚在榻上,对穆氏笑道:“做皇后?
呵,哪有咱们自在快活?”
穆氏拨弄着发梢,娇声应和:“姐姐说得是。
那些高门贵妇,整日装腔作势,哪有咱们逍遥?”
胡氏眯着眼,嘴角微扬:“可不是?
男人嘛,不都是一个样?
嘴上装正经,骨子里都馋着呢。”
穆氏低笑:“那高家父子,还不是一样?”
胡氏嗤笑一声:“报应罢了。”
两人相视一笑,笑容里尽是轻蔑与讥讽。
与此同时,齐国的任城王高湝与纬一同赴死。
湝的妃子卢氏被周主赐给了大将斛斯征。
卢氏心如死灰,蓬头垢面,日日吃斋念佛,不与斛斯征说半句话。
斛斯征无奈,只得放她出家为尼。
而高纬的妃子冯小怜,则被周主赏给了代王达做妾。
代王达向来不近女色,可一见到冯小怜,竟被迷得神魂颠倒,宠爱非常。
冯尝正弹着琵琶,忽然“铮”地一声,弦断了。
他指尖一顿,望着断弦苦笑:“虽蒙今日宠,犹忆昔时怜!
欲知心断绝,应看胶上弦。”
这诗里藏着的,分明是冯小怜的影子。
一旁的侍从低声道:“大人若真念旧情,何不……”
“何不什么?”
冯尝抬眼,目光冷厉,“何不早死?
死了就能去见齐后主了?”
说罢,他冷笑一声,将琵琶掷到一旁。
说起冯小怜,倒是个祸水。
达妃李氏原与丈夫琴瑟和鸣,自打这冯氏进门,夫妻便日日争吵。
大妇含酸吃醋,小妾挑拨生事,家里再无宁日。
后来达被杨坚所杀,杨坚篡了周朝江山,转头就把冯小怜赏给了李询——正是达妃李氏的亲哥哥。
“这贱人也有今日!”
李母咬牙切齿,当即令人扒下冯小怜的绫罗绸缎,换上一身粗布衣裳,“去,给我日日舂米!”
冯小怜哪里受过这种苦?
纤细的手握着沉重的木杵,才捣几下就磨出了血泡。
李母还嫌不够,站在一旁冷嘲热讽:“当年勾引男人的本事呢?
现在装什么娇弱!”
冯小怜垂着头,眼泪砸在米堆里。
夜里,她望着井中的月亮,惨然一笑,纵身跳了下去。
有人叹道:“好好一个美人,就这么没了。”
另一人嗤笑:“红颜祸水罢了。覆国亡家,都由此辈。”
且说北齐的范阳王高绍义,兵败后逃入突厥避难。
那时,突厥的木杆可汗早已去世,继位的是他弟弟佗钵可汗。
这位新可汗对高绍义颇为看重,凡是北齐的旧部投奔突厥的,都被划归到他名下。
高绍义虽在异国,但仍有旧部惦记着他。
营州刺史高宝宁,与他同宗,镇守和龙多年,深得当地胡汉百姓的拥戴。
北周皇帝派人劝降,高宝宁不但不降,反而派人去见高绍义,上表劝他称帝。
高宝宁对高绍义说道:“殿下乃大齐宗室,如今国破家亡,天下义士皆盼您重振旗鼓。
若您登高一呼,必有豪杰响应!”
高绍义沉吟片刻,问道:“可突厥会支持我吗?”
这时,佗钵可汗也派人传话:“范阳王若愿称帝,我突厥愿出兵相助,为齐复仇!”
见突厥愿意撑腰,高绍义心中大定,当即进占平州,自立为齐帝,改年号“武平”,封高宝宁为丞相。
佗钵可汗果然召集各部,率兵南下,扬言要辅佐范阳王复兴北齐。
北周皇帝宇文邕听闻此事,正要发兵讨伐,忽然南方又传来急报——陈朝的司空吴明彻率军北伐,已攻至吕梁,正围攻彭城!
宇文邕拍案而起,怒道:“这陈顼竟敢趁火打劫!”
他权衡再三,决定先对付南边的威胁,立刻派大将军王轨领兵驰援彭城。
原来,陈朝皇帝陈顼听说北周灭齐,便起了争夺徐州、兖州的心思。
他命吴明彻率军北伐,吴明彻一路势如破竹,直抵吕梁。
北周的徐州总管梁士彦率兵阻击,却哪里挡得住?
一场激战,梁士彦大败,损兵折将,吴明彻大胜,斩获敌兵数以万计!
吴明彻彻率军乘胜包围彭城,一个多月过去,城墙仍然巍然不动。
“将士们已经疲惫,将领们开始骄傲。”
陈国的中书舍人蔡景历跪在殿前,额头贴着冰凉的地砖,“远征太久不是好事,臣恳请陛下下令撤军。”
陈主顼把竹简重重摔在案几上:“你这是扰乱军心!”
他盯着这个胆敢质疑自己决策的臣子,冷笑道:“来人啊,免去蔡景历官职,逐出建康!”
此时身在彭城前线的吴明彻,已经六十九岁了。
他每天都要扶着腰才能爬上了望台,但这座该死的城池就像铜浇铁铸一般。
“再攻!”
他嘶哑着嗓子吼道,花白的胡须上沾满尘土。
“将军,清水上的堤坝筑好了。”
副将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
吴明彻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好!引水灌城!
把战船都开到城墙下去!”
与此同时,周国大将军王轨的援军正日夜兼程南下。
消息传到陈军大营时,吴明彻正在喝药。
“报——周军在淮口用铁锁连接数百车轮,沉入水中阻断我军退路!”
药碗“啪”地摔在地上,黑褐色的药汁溅湿了战袍。
营帐里顿时炸开了锅。
萧摩诃一把掀开帐帘闯进来:“大将军!
王轨虽然封锁了下游,但两岸堡垒尚未完工。
末将愿率精兵突击,若等他们筑好工事,我们可就——”
“萧将军!”
吴明彻突然大笑起来,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冲锋陷阵是你的事,运筹帷幄是我的事。”
他艰难地站起身,拍了拍年轻将领的肩膀,“老夫自有主张。”
萧摩诃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时佩刀撞在门框上,发出“当”的一声响。
帐外夕阳如血,照在老人佝偻的背影上。
转眼过了十多天,下游河道已被敌军封锁,水路彻底断绝。
周军像潮水一样冲来,把城池紧紧围住。
明彻正受着背伤的折磨,疼得直不起身子,却还得硬撑着指挥军务。
他苦笑一声,对将军说道:“我这把老骨头,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周军如潮水般涌来,将城池团团围住。
明彻正被背疾所困,疼得直不起腰,却还得强撑着指挥军务。
“将军,”他苦笑道,“我这条老命,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萧摩诃掀帐而入,铠甲上满是尘土。
他抱拳道:“都督,眼下形势危急,不如趁夜突围!
末将愿率铁骑断后,保您平安还朝。”
明彻扶着桌案,缓缓摇头:“不行......我身为主帅,岂能先逃?
倒是你,该带着骑兵先走。”
“都督!”
萧摩诃急得跺脚,“您若不走,三军将士何以自处?”
“不必多言。”
明彻摆手,“我意已决。你即刻率马军出发,我随后便至。”
萧摩诃知道再劝无用,只得含泪而去。
当夜,马蹄声如雷,数千铁骑趁着夜色疾驰而去。
明彻望着远去的火把,长叹一声,下令决堰退兵。
水势渐退,战船搁浅在泥泞中。
士兵们拼命推着船,却寸步难行。
“报——周军杀来了!”
四面八方亮起火把,箭如雨下。
陈军乱作一团,有的跳入水中,有的跪地求饶。
明彻瘫坐在船舱里,听着外面的喊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萧摩诃此时已冲出重围。
他勒马回望,只见远处火光冲天。
“都督他......”
任忠低声道。
“走!”
萧摩诃咬牙道,“不能让弟兄们白死!”
三人带着残部,借着夜色掩护,从小路绕过了周营。
陈主顼一听说吴明彻被北周活捉了,猛地一拍桌案,茶盏震得叮当响。
他这才想起蔡景历当初的劝谏,肠子都悔青了。
“快传蔡卿入宫!”
陈主顼急得在殿里直转圈,“现在就去!”
侍从们吓得连滚带爬往外跑。
不到半个时辰,蔡景历匆匆赶到。
陈主顼一把拉住他的手:“爱卿啊,当初真该听你的......”
蔡景历却只是摇头苦笑:“陛下,现在说这些,晚了。”
陈主顼当即下旨,封蔡景历为鄱阳王陈伯山的谘议参军。
这位鄱阳王不是别人,正是陈世祖的三儿子。
才过了没几天,又升他做员外散骑常侍,还兼任御史中丞。
可惜好景不长。
那年冬天,蔡景历就病倒了。
御医们忙前忙后,终究没能留住这位老臣。
临终前,陈主顼亲自来探望。
蔡景历躺在病榻上,气若游丝:“老臣...不能再为陛下分忧了...”
陈主顼握着他的手直掉眼泪:“爱卿是开国功臣,朕...朕对不住你啊。”
蔡景历享年六十岁。死后极尽哀荣,追赠太常卿,谥号“敬”。
因为他是跟着陈高祖打天下的老臣,后来还配享高祖庙廷。
再说那吴明彻,被押到长安后整日郁郁寡欢。
北周人倒也没为难他,可他自己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六十七岁那年,终于忧愤而死。
真是应了那句话:一失足成千古恨。
等到陈后主叔宝即位,到底还是念着旧情,追封他为邵陵县侯。
只是这身后的荣华,吴明彻是再也看不到了。
周主邕得到彭城的捷报后,论功行赏。
随后,他下诏改年号为宣政。
接着,他亲自前往云阳宫,把各路军队都召集起来,决心要向北讨伐。
看着眼前整齐的军队,周主邕心里满是壮志豪情,想着这一战定能开疆拓土。
可谁能想到,老天不遂人愿,病魔突然找上了他。
这时候,兵马还没调齐,他的身体就不行了。
周主邕无奈之下,只好下敕令暂停军事行动。
他派人快马加鞭去召宗师宇文孝伯。
宇文孝伯赶到行在的时候,周主邕握着他的手,虚弱地说:“我病得太重了,怕是没救了。
这以后的事,就全托付给你了。
你一定要好好辅佐太子,别辜负我的话!”
宇文孝伯流着泪答应下来,还劝周主邕赶紧回都城。
周主邕当下任命宇文孝伯为司卫上大夫,让他总领宿卫兵马的事务。
他先让宇文孝伯快马回京城,做好防备。
然后自己躺在卧床之上,让人抬着往都城赶。
一路上,周主邕气息微弱。
眼看着就要到都门了,突然痰涌上来。
他艰难地喘息了几声,就这么去世了。他年仅三十六岁,在位一共十九年。
哎,一代君主就这么离去了,这之后会发生什么呢?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一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