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退伍的日子。”
中部战区某合成旅侦察连的操场边,兵列如林,阳光炽烈。
秦正义站在队伍前,军姿依旧笔挺,身上的作训服贴合在身上。
胸前空空如也,肩章、资历章,早在早晨就摘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我当兵二十年了,这里,几乎是我的半辈子。”
连队寂静无声。
秦正义个头不高,身形略胖,脸被晒得黝黑。
常年带兵的气场让他站在那儿,就像一面旗。但今天,旗帜要落了。
不过四十来岁的年纪,仔细看的话,他的耳边,已经夹杂着几丝白发。
这场离别,其实早有预兆。
年初开始,旅里开始整编裁撤。
侦察连是试点单位,直接裁掉了三分之一的人。
很多兵都明白,连长也撑不了多久。
等名单一公布,不少人彻夜未眠。
“都抬起头!”秦正义忽然一声低喝。
“我们是侦察兵,不低头。”
他走上前,视线扫过一张张熟悉的脸,“从今天开始,老秦不是你们连长了,有人接班,连还在,旗还在,就得顶着风往前冲!”
所有人立刻抬头,眼神发红,死死绷住。
几个新兵嘴角哆嗦,不敢哭出声。
平时在训练场骂来骂去的连长,真到了走的这一天,个个心里都挺不是滋味的。
几乎每个班都有要走的人,年纪大的,没有突出成绩的,还有....就是像秦正义的这样。
年限到了,身体也不是很允许,再留下来,已经没有理由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好几十个提着行李的老兵,眼眶红红的。
留下的兵更是难受。
秦正义深吸口气,下了决心,把声音放轻了几分:“我退了,可你们——一个都不许掉队!”
“配合指导员,在新来的连长到位之前,所有人听指导员的话!”
“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就是营里的命令!”
“上面派来新的连长后,你们要好好配合工作,不许干混账事!”
队伍里又是短暂的沉默,兵们纷纷看向他身侧那人。
站在他身边的,肩章一杠三星,身材高挑,板寸头,年龄约莫二十七八。
那是邓柏,侦察连的指导员。
他脸上同样满是凝重,两年时间,他与秦正义配合默契,从磨合、补位,到一拍即合,才刚把连队的整体节奏捋顺。
今年原本准备大干一场,接几个实战化任务,把侦察连的磨刀石的位置坐稳。
可是,秦正义要走。
战友未散,主心骨却要退。
秦正义扭头看向邓柏,“以后就交给你了。”
说着,就要拿起行李包。
“连长!”一个声音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是一排的王兴浩,他咬着牙,眼圈通红,“我不想让你走!”
“连长,我们……以后怎么办?”又有兵开口了,声音哽咽,“连队真的要散了吗?”
“怕什么?”秦正义笑了,眯着眼睛,“怕我走了你们就当不好兵?那是我带的不对。能当侦察兵,就能独当一面。现在的官兵,不靠人看,靠自己扛。”
他说着,忽然抬手,朝全连郑重敬了一个军礼。
兵们突然被击中,同时立正整齐还礼。
风吹过操场,几十只手齐刷刷举起,最后一次为老连长集合。
礼毕,秦正义缓缓放下手,眼神缓了缓。
他看了看邓柏,又转向台下那一张张脸,眼神陡然一凛,声音比任何一次训话都严厉:
“听着!”
“今天谁敢跟到连部、谁敢送我去站,我就记谁一个‘不服从命令’!听懂没有?”
“听懂了!”全连高声应道,声音里已然带着压不住的哭腔。
秦正义点了点头,拎起那只陪了他十几年的老军绿色行李包。
拉链已经磨得发白,拎手有些松动。
四周,依旧没有一个兵走动,连呼吸声都被压得很低。
他挺了挺腰背,像以前拉练前带头喊口令一样,嘴角一抿,没再多说一句话。
脚步一迈,昂首挺胸向前走。
身后,几十名即将退伍的老兵,默默地提起行李,整整齐齐,跟在连长身后。
......
“我就说不该给!不该给的兵,偏给!现在好了,人给出去了,直接没影儿了!”
588团团长周国强站在师部办公室里,怒火压不住,直接拍桌子了!茶水都震了出来!
他情绪激动,目光如刀,“当初是您说的,让下面的兵出去历练历练。我想着,这孩子还年轻,送到特殊部队,成长得快。”
“结果呢?”他声音陡然拔高,“成长是成长了,找不见人了!”
师长班少华坐在椅子上,眉头紧拧,左手按着额角,像是被吵得脑仁发胀,又像是有苦说不出。
“确实成长了啊。”他声音低了几分带着疲惫,“走的时候是个少尉,一年半,现在已经是上尉了。”
他看了看桌上的资料,语气复杂:“全国不管哪个军校毕业的,不管什么背景,谁能有他这个节奏?”
班少华拧着眉看着周国强,目光深沉。
他记得林天。
师里几千兵,每年都有苗子出挑。
像林天这样的,寥寥无几。
干净,懂事,智商高,骨子里还有股狠劲儿。
对这个小苗子,班少华送出去,那叫一个后悔啊。
他不知道林天在那里都经历了什么,但他知道。
走得时候还没有19岁的小孩,经过了考验,屡立奇功。
回来上军校调档案还知道上他这里拜访,这么懂事的兵真的很少见。
就那么几面,这个兵,就是他们68团预定好的种子选手。
神剑又怎么了?铁行又怎么了?哪怕是总参要人,也得尊重战士的选择。
班少华语重心长地说:“当初那边要走的时候真不是这么说的。”
周国强情绪越发激动,脸涨得通红,声音拔高:
“全国都在搞改革,我还想着靠这茬兵,把我们边防团拉出个新路子来!”
“我手下的人,档案留档还在团里,怎么就不能回来了。”
他一屁股坐进沙发,双手一揣,语气又急又倔:“您当初怎么把人送走的,现在就得怎么给我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