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第三周,绍城。
上午十点,老五的奔驰停在区政务中心门口。
他从车上下来,拎着一个深色手提袋,袋子不大,但有份量,里面装着两瓶茅台,还有一张购物卡。
以前送这些东西,都是让手下的兄弟去办。
现在不行了,这种事得他自己来。
走进大厅,他在服务台报了名字。
接待员让他等一下,打了个电话。
十分钟后,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从楼上下来。
“老五,你怎么来了?”对方笑着伸手。
老五握上去:“张科,麻烦您了。”
两人在大厅角落站着说话。
老五把手提袋递过去,压低声音:“一点心意。”
张科没接,笑了笑:“这个真不行,你要理解一下。”
老五愣了一下。
他当然理解。
但在南城那些年,送东西从来没人拒绝。
“那个环评的事……”
“你放心,正常流程走,最多两周出结果。”张科说得客气,但态度很明确。
老五只好把袋子拎回来。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张科说还有会要开,就先上楼了。
老五站在大厅里,看着对方的背影。
他知道对方不是真的拒绝,但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以前的事,现在变得复杂了。
走出政务中心,他点了根烟。
烟还没抽完,手机响了。
是物流中心那边的财务打来的,说上个月送礼的发票还没报上来,问他什么时候能补齐。
老五按灭烟头,语气有些冲:“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坐进车里。
方向盘握在手上,半天没发动。
以前送礼哪用得着发票?
现在倒好,什么都要走账,什么都要审批。
财务那边三天两头催,说没有发票就不能入账,不能入账就说不清钱的去向。
他深吸了口气,发动车子。
下一站是开发区一家印染厂。
……
下午两点,厂区办公楼。
这家印染厂是物流中心的大客户,每个月的货运量占了将近三成。
老五这次来,是因为对方最近在谈另一家物流公司。
他提前约好了厂长,带了两条烟,还有一张两万的购物卡。
厂长姓周,五十出头,在绍城做了二十年印染。
两人在会议室坐下,老五把东西推过去。
周厂长看了一眼,没动:“咱们合作这么久了,你这是……”
“周总,听说你最近在看别的物流公司?”老五开门见山。
周厂长笑了笑,倒了两杯茶:“也不算看,就是有人来谈过。”
“价格?”
“比你们低一成。”
老五端起茶杯,没喝:“周总,做生意不能只看价格。我们的服务,时效,你应该清楚。”
“我当然清楚。”周厂长说得客气,“老五,不瞒你说,我也不想换。但现在市场不好,能省一点是一点。”
老五放下杯子:“那如果我们也降一成呢?”
周厂长看着他,没说话。
老五知道,对方在等他表态,于是开口说:“行,一成就一成,但合同得签三年。”
周厂长想了想,点头:“成。”
两人又聊了几句,老五起身告辞。
走出办公楼,他没有立刻上车,而是站在厂区门口抽烟。
刚才那个决定,他没跟任何人商量。
以前在南城,这种事他一句话就定了。
现在不行,降价要报审批,签三年合同要走流程,财务那边还要做风险评估。
但他不想等那些流程。
他只是想把事办了。
……
傍晚六点,老五的车开进钱塘江边的别墅区。
这栋别墅是赵华玲给他买的,三层小楼,带花园和车库。
车停在院子里,他没急着下车,而是透过挡风玻璃往里看。
老婆正在院子里陪孩子玩。
孩子今年三岁,小名叫小五。
孩子在草坪上跑,老婆在后面追,两个人笑得很开心。
老五坐在车里看着这一幕,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按理说,他现在有钱,有地位,开豪车住豪宅,老婆孩子生活得也好,比起以前在南城那些日子不知道强了多少。
可他就是觉得别扭。
不自在。
像穿了一身不合身的衣服。
他推开车门下来。
孩子看到他,立刻跑过来:“爸爸!”
老五蹲下来,把孩子抱起来。
老婆走过来,笑着说:“今天这么早?”
“嗯。”老五抱着孩子往屋里走。
进了客厅,他把孩子放在沙发上,自己坐到一边点了根烟。
老婆去厨房准备晚饭,孩子在他身边玩玩具。
老五透过落地玻璃看着院子。
这房子很大,装修得也好,比他在南城住过的任何地方都强。
但他总觉得这不是自己的家,更像是一个临时住的地方。
他想起南城那个老小区,七楼的两居室,客厅堆满了啤酒箱子,阳台晾着换下来的衣服。
那才像家。
孩子爬到他腿上,拿着一个小汽车玩具给他看。
老五接过来,随手摆弄着。
孩子笑得很开心。
他看着孩子的脸,突然想:自己是不是也要为自己想想了?
孩子以后会上好学校,会有好的教育,会过得比他当年强一百倍。
那自己呢?
老五掐灭烟头。
他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
屏幕上滑过一个个名字……
这些人都是跟了他十几年的兄弟。
但现在,他们都不在了。
他们走的时候,他都给了散伙费。
当时说得好听,说以后有机会再合作,说兄弟情义不会变。
但他知道,那些话都是假的。
一旦散了,就散了。
他又往下翻,翻到郑信的名字。
手指停在那个名字上,半天没动。
最后,他还是按了拨号键。
电话响了三声,那边接起来。
“五哥。”郑信的声音听起来很精神。
“小信。”老五靠在沙发上,“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五哥。”郑信说,“南城这边都稳了,没什么事。”
两人寒暄了几句,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
老五掐灭第二根烟:“我想回南城看看。”
那边沉默了一秒。
“随时欢迎。”郑信说,“五哥什么时候来?”
“明天。”
“行,我去接你。”
挂了电话,老五把手机扔在茶几上。
老婆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看到他坐在那,问:“还有事?”
“嗯。”老五说,“明天要出差。”
老婆把菜放在餐桌上:“又去哪?”
“南城。”
老婆没再问,只是说:“别太累。”
老五应了一声。
他抱起孩子,走到餐桌前。
孩子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
老五低头看着孩子,突然觉得很累。
这种累不是身体上的,是心里的。
他给孩子夹菜,逗孩子笑,表面上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