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说:“以前在南城,虽然苦,虽然累,虽然每天都在刀口上过日子。但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知道自己要什么。现在呢?现在我有钱了,有地位了,开豪车住豪宅,老婆孩子都过得好。但我他妈每天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说着,声音有点哑。
“送礼要走流程,要发票,要审批。降个价要开会,要报告,要评估风险。以前我一句话就能定的事,现在要等三天五天才有结果。我他妈像个提线木偶,被那些规矩拽着走。”
郑信听着,没插话。
老五喝了口酒:“跟了我十几年的兄弟都散了,我手下现在都是新员工,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叫我总经理。他妈的,我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住。”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有时候就在想,鸣哥说要漂白,要上市,要给大家一个干净的未来。这条路到底对不对?我们费了这么大劲,搞了这么久,最后就是为了变成现在这样?每天穿着西装,开着会,说些言不由衷的话,做些违心的事?”
说到这,他抬头看着郑信:“你说,这他妈有意思吗?”
郑信沉默了很久。
他慢慢把酒杯放下,看着老五:“五哥,你是不是后悔了?”
老五没回答。
他只是看着桌上的酒瓶,眼神有点空。
郑信弹了弹烟灰,犹豫了一下,开口:“五哥,要不……你回来?”
老五抬头。
郑信看着他,语气很认真:“南城永远是你的南城。你要回来,这个位子我随时让出来。”
老五盯着郑信。
郑信继续说:“我这两年虽然做起来了,但说实话,南城就这么大,天花板看得见。我想做大,想往外扩。”
“往哪扩?”
“吴城、临城、甬城。”郑信说,“这三个城市的赌场我都打听过了。吴城那边有个老家伙叫赵四,快六十了,手上有两个场子,每个月流水五百万。临城是三个人分的,都不成气候。甬城最难搞,那边有个叫钱老板的,势力很大,但他年纪也大了,儿子不争气。”
老五听着,没说话。
郑信接着说:“我一个人搞不定这些。但五哥你回来,咱们一起,肯定能拿下。到时候整个川南的赌场都是咱们的,每个月光流水就能上亿。”
他说着,眼神里带着点兴奋。
但很快,那点兴奋又收敛了。
他看着老五,声音放低:“当然,具体怎么做,咱们可以慢慢商量。五哥,我不是要你马上决定。我就是想说,你要是真觉得现在的日子不是你想要的,南城的门永远给你开着。”
说完,他端起酒杯:“五哥,这杯我敬你。不管你回不回来,你永远是我大哥。”
一口干了。
老五看着他,也端起杯子,慢慢喝了。
放下杯子,他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睛。
脑子里很乱。
他想起了很多画面。
当年在滇南,大家一起打拼,一起喝酒。鸣哥总说,他能有今天,全都是靠兄弟们,他以后要给兄弟们一个更好的未来。
那个时候大家都信,鸣哥也的确做到了。
如今,在山庄的会议室,鸣哥坐在那,看着他和柴峰吵架,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疲惫和愧疚。
钱塘江边的别墅,老婆带着孩子在院子里笑,那么开心,那么安稳。
刘志学、麻子、蔡锋,他们都在转型,都在适应,虽然也别扭,但都在坚持。
还有郑信刚才说的话:“南城的门永远给你开着”。
回到南城,回到熟悉的世界,不用开会,不用审批,不用装模作样。
一句话定事,一个眼神兄弟就懂。
每天晚上和兄弟们喝酒,聊天,不用担心说错话,不用担心被人笑话。
做自己,而不是装成另一个人。
他很心动。
真的很心动。
但同时,另一个声音在脑子里响起。
你回去了,鸣哥怎么办?
你当年答应他会一辈子跟着他,现在你跑了,算什么?
老婆孩子呢?
他们好不容易过上稳定的日子,你又要把他们拖回泥潭?
还有麻子他们都在坚持,你凭什么放弃?
老五睁开眼睛。
他看着郑信,半天才开口:“这事不能急。”
郑信点点头:“我懂。”
“我得回去和鸣哥谈谈。”老五说,“不管怎么样,我得先和他说清楚。”
“应该的。”郑信说,“五哥,你慢慢想。什么时候想好了,随时跟我说。”
老五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真的要回去和杨鸣谈,还是只是给自己一个推托的理由。
他现在脑子很乱,酒劲也上来了,什么都想不清楚。
郑信看出他的状态,站起来:“五哥,今天先到这。我送你回酒店。”
老五也站起来,有点晃。
郑信扶了他一把。
两人走出包厢,下楼,上车。
……
晚上十点,车停在酒店门口。
老五推开车门下来,站在路边。
郑信也下了车,走到他旁边。
“五哥,早点休息。明天我再来找你,带你转转。”
“不用了。”老五说,“明天我就回绍城。”
郑信愣了一下,点点头:“那行。五哥,保重。”
“你也是。”
两人站在路边,都没说话。
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
很久之后,老五转身往酒店里走。
郑信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大堂里。
然后他上车,发动,离开。
副驾驶坐着一个心腹兄弟,一直没说话。
车开出一段距离,那人才开口:“信哥,五哥真会回来吗?”
郑信看着前方的路,没回答。
车窗外是南城的夜景,霓虹灯闪烁,街道上车来车往。
他不知道老五会不会回来。
但他知道,刚才那些话,有一半是真的,有一半不是。
他是真的尊敬老五,真的愿意让位子。
但他也清楚,南城是他一刀一枪打下来的。
老五要回来,当然欢迎。
但怎么回,以什么身份回,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车继续往前开。
郑信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在车里弥散开来。
他透过烟雾看着后视镜,看着酒店的灯光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