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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是夜里,路上车少的可怜,要是放在十几年后,这么远的距离早他妈跟丢了。

死死咬住前车,桑塔纳在马路上跟了半个多小时,看到奥迪车头一拐,扎进一条连路灯都没有的土路上开。

“操!”阿炳骂了句,赶紧把车灯关了,只能借着前面奥迪的尾灯,在土路上摸索着开。

底盘时不时磕到土路的坑里,“哐当哐当”响,听得阿炳心狂跳。

又在土路上颠了半个钟头,阿炳感觉桑塔纳都快散架了,王军他们的速度才慢下来,左拐开进一个黑黢黢的村子。

村口石碑上歪歪扭扭刻着“石头村”。

整个村子死气沉沉,别说人了,连个鬼都看不到。

看到前车熄火,阿炳把车停在一堆柴火垛后面。

借着月色,看见王军和两个保镖下车。

一个保镖手里还拎着个塑料袋,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

阿炳猫着腰,呼吸放轻,隔着十几米远远的跟着他们。

村子里静得吓人,只有风吹过的呜咽声。

空气里飘着牲口粪便的味道。

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不知道哪户人家的狗,冷不丁叫起来,吓得阿炳心脏抽抽,连忙缩到墙根的阴影里。

不知怎得,他脑海里闪过刚学过的诗句,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跟踪的活真他妈考验心脏。

在这种鬼地方要是被抓住,弄死往山沟一扔,八百年都没人知道。

王军这帮人半夜摸进穷村子,到底搞什么鬼?

阿炳心里直突突,满脑子不能写的东西。

走了没多远,王军三人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了脚。

院子烂得掉渣,土坯院墙上面都塌了,没塌的地方也裂开道大口子,风一吹直扬土。

“咚咚。”一个保镖不耐烦的砸门。

没过一会,屋里亮起昏黄的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

接着,房门“吱呀”开了,一个驼背老汉手里攥着老式铁皮手电筒探出身子,光柱照向院门,警惕的问,

“谁啊?”

院外人小声说:“矿上的,来谈朱孝的事。”

听到朱孝的名字,光柱在地上晃了晃,老人稳住颤抖的手,沉默了好一会,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想什么也不重要了,所有思绪化作一声叹息,蹒跚着拉开院门。

王军几人闪身进去,木门“嘎吱”合上。

陈旧的老院子像是把什么东西吞进了肚。

阿炳从暗处摸出来,悄无声息的贴到院墙边,找了个裂缝往里看。

院子里空荡荡的,土坯房墙皮脱落大半,露出里面掺着麦秸的黄土。

仔细看,屋檐下还挂着一截黑白布条,风一吹,左右飘荡。

阿炳瞳孔收缩,这...

家里死人了?

嗯?什么味道?

他又使劲嗅了嗅,中药味!

阿炳脸色变了,这户人家有病人,还刚办过丧事。

王军大半夜来找什么,到底想干嘛?

他们嘴里说的朱孝又是谁?

一个个谜团出现在阿炳脑海里。

......

屋里。

房梁上吊着的一盏瓦数很低的钨丝灯泡,昏黄的光连王军脚下的地都照不亮。

屋子正中央有个小铁炉子,细长管道直接通到院子里。

炉口没盖严,能看见里面暗红的碎煤块,偶尔蹦出点火星。

屋子里混杂着煤味、中药味,其中最让王军恶心的就是穷酸味。

他翘着二郎腿坐在破木凳上,从兜里拿出手帕,捂住鼻子,身后两个保镖一左一右护着。

“老朱头,节哀啊,人死不能复生,活人的日子总得过下来,是吧?”

王军脸上挂着虚伪的笑,朝保镖使了个眼色。

保镖举起手里的塑料袋,张开袋口,朝老朱头示意。

袋子里,五沓崭新钞票堆的整齐,红的像血。

“矿上念在朱孝辛苦一场,批了五万抚恤金,拿着这笔钱,把孙子照顾好,也算朱孝没白死。”

王军冷笑着说,胸有成竹。

05年,村里谁家能有五千存款都算富裕。

桌上可是五万,五万块钱!能砸垮多少人的腰?

人死不能复生,拿钱过日子才是实在。

老朱头佝偻着站在炉子边,手里多了根烟杆,烟锅里只剩个底。

他没回话,只是一口接一口的嘬旱烟。

王军的假笑挂不住了,朝保镖微微偏了下头。

保镖眉毛一挑,两步走到老朱头面前,抬脚就踹在老朱头腿弯上!

“噗通”,老人毫无防备,摔在地上,烟杆飞了出去,火星溅了一地,几眨眼也灭了。

里屋,矮床上还瘫着一个头发凌乱的老婆子。

老婆子上身披着一件带补丁的棉袄,灰蒙蒙的,脏的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

红肿的眼,眼泪混着灰往下淌,在下巴积成黑水珠,落在被子上。

听到外边的动静,她摸索着想要爬起来,两条像筷子似的腿根本使不上力,离床几公分又跌回床上。

她发狠的捶打着病腿,压抑着哭声问道,

“老头子,你到底咋了?说话啊!”

老朱头趴在地上,疼的冷汗直冒,强撑着朝里屋喊,

“没,没事,老婆子,只是不小心把水壶碰倒了。”

王军还嫌不够,朝保镖扬声骂:“哎,你看看你,怎么这么毛躁,还不快把水壶扶起来。”

保镖咧嘴笑,应了声是,只是身子没挪一下。

老朱头和小丑一样,在地上缓了好一会,手指抠着桌腿,一点一点往上撑。

整个过程,王军就和没事人一样,抄着手笑眯眯看戏。

等老朱头好不容易爬起来,他才起身,走到老朱头身边,凑到老人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老东西,别给脸不要脸。”

“下矿挖煤,谁不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

“给你五万是可怜你!你儿子是死了,孙子还在镇东头念书呢,山路,又高又陡的,可不太平!”

说着,王军歪嘴瞥了眼里屋,

“还有你老婆子,没记错的话,药不能断吧?”

“识相点,拿钱签字,这事就算结了。”

老朱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藏在背后的手捏紧了,手指都因为缺血变的煞白。

里屋床上,老婆子死死咬着被角,眼泪浸湿脏污的棉絮,眼里只剩死灰。

王军玩够了,嗤笑一声直起身,从塑料袋里抓出一沓钱,拍在老朱头脸上。

“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过去把字签了。”

说完,他手一松,红色的钞票散落一地。

浑浊的老眼看着地上四散的钱,背在身后的拳头,一点点松开。

老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连背都好像更驼了。

蹒跚着,一步步走到桌子旁,拿起笔在纸上划拉出歪扭的名字;朱正。

“这就对了,以后管好你们的嘴。”王军丢下这句话,带着保镖扬长而去。

破门哐当一声。

屋里,只剩钨丝灯苟延残喘的微光,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

老朱头身子一软,瘫到地上。

他看着地上沾了土的钱,大颗大颗的泪砸下来,和尘土混在一起。

他就那么瘫着,过了很久很久,没有起身,趴在地上,像个没有脊骨的动物,黑灰的爪子挪动着,地上的钱越来越少。

沾了土的钱能捡,沾了血的呢?

屋檐下,黑白布条无风自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