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黑暗世界里。
冰冷的电子风穿过身体，错乱的电流声耳边空洞地回响。
一道若隐若现的躯体在黑暗中游荡，如同江河湖海上的一叶扁舟。
“方九——方九——听得到吗，喂——！！”
莉雅大喊大叫着，不停地环顾四周，找寻那些熟悉的身影。
“杨柳！！大壮！！”
她的呼喊在黑暗中回荡，随后淹没进无边无际的广阔中，再也不见。
然而无论莉雅的呼喊多么卖力，依然得不到外界的回应，她被困锁在这片诡谲之地，仿佛与世隔绝般孤独、彷徨。
莉雅忽然感觉有点冷。
她想起曾经在网络世界里颠沛流离，意外掉进垃圾站的过去，整个人颤抖着原地蹲下，双手抱紧自己，想用这种方式来取得些许的温暖，但那电子化的躯体连实在的触感都没有，只有一片绝望的……虚无。
“方九……”
渐渐的，莉雅喊累了，从大喊大叫变成无力的低语，但仍反复呢喃着方九的名字，同时将自己的身体蜷缩成团，随着四周那轻盈的、无声的风，在这片空间里漫无目的地漂浮。
这里好像没有边界，没有画面，如同一座无光的监狱。
除了漂浮和轻声呼唤之外，莉雅什么都做不到。
就这样不知飘荡了多久，可能是几分钟，可能是几个小时，甚至可能是几天。
莉雅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道人影。
“方九？”
她忽然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
在距离自己几百个身位的地方，站着一道模糊的，背对着自己的人影。
莉雅匆匆忙忙地赶了过去，心想是不是方九这小子来接我了，心里不自觉地浮现出几分兴奋和激动。
然而当莉雅赶到那道人影身边时，她心中的激动马上转化为失落，因为对方并不是方九，也不是杨柳或者大壮，而是一名机仆。
“算了，机仆就机仆吧，起码现在我不是一个人了。”
莉雅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马上调整好心态，主动上前拍了下对方的肩膀：“oi！姐妹你也在这里啊？这到底是哪啊？咱们是咋进来的你知道不？”
被莉雅拍到肩膀，原先愣住不动的机仆僵硬且缓慢地转过头，看向莉雅。
这名机仆的眼神不如寻常那般清澈动人，反而像是蒙着一层灰砂，没有焦点，眼神空洞地盯着莉雅，一声不吭。
“喂？姐妹？”莉雅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后退两步，“你咋跟死机了似的……”
机仆仍然不语，只是盯着莉雅，好像在思考些什么。
片刻过后，机仆好像终于看明白了。
她肢体僵硬地向前迈出一步，空洞的眼神里倒映出一团不成形的电子数据体，同时口中念念有词：“检测到强力病毒正在入侵核心区域，正在申请相关权限。”
莉雅闻言眨了眨眼，环顾四周，却什么都没看到：“强力病毒？哪来的强力病毒？我没看到啊。”
“权限申请成功，开始侦测病毒位置。”
“确认目标位于第二层缓冲区，目前尚未检测到被病毒破坏的元件。”
“系统防护启动，权限给予中……”
“基石元件d6245已被授予三级权限以及深层神经网络访问权限。”
机仆冰冷呆板的声音响起，整条右手突然变成模糊的马赛克方块，一把抓向面前的莉雅。
“开始对强力病毒进行消杀隔离。”
“我靠！”
莉雅猛地瞪大眼睛，迅速抽身后退，险而又险地避开了机仆的抓捕。
看着机仆形体模糊的手臂，不知为何，某种生存本能告诉她，如果被刚才的机仆抓住，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莉雅连忙拉开距离，同时紧盯着前方机仆的动作，疯狂思考着现状。
我被当成病毒了？有我这么好看的病毒吗？还有基石元件是什么意思？系统又是什么的系统？我现在的位置处于第二层缓冲区？一共有多少层？这里到底是哪？
无数的问题在莉雅脑海中翻滚搅动，但她很快就决定将这些问题先放到一边，专心应对前方那位状态显然不咋对劲的机仆姐妹。
“不管怎么样，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再说！”
目光凝望前方的机仆，莉雅板正面色，绷紧神经，摆出军体拳的起手式，同时悠长地呼了口气，一副准备跟对方贴身肉搏三百回合战至大道尽头的架势。
然后在看到机仆朝自己猛冲过来就瞬间破功，一边求饶一边哭着大喊：“哎不是我随便说说的你真来啊！卧槽差点被你抓到……暂停！暂停！咱们有话好商量别动手动脚！！”
“啊！方九你怎么还不来救我，这地方太tm吓人了……！”
……
……
方九坐在陆玲办公桌的对面，突然不自觉地看向怀里的扫地机器人。
陆玲正准备开始解释，注意到方九的动作，不禁问道：“怎么了？”
“没事，错觉而已。”
方九摇摇头，没把刚才转瞬即逝的直感放在心上，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认真地看向陆玲：“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玲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着重在德古拉身上点了一下，接着对方九问道：“首先，你有没有发现这间办公室里少了一些东西。”
“嗯，今天没看到那些机仆。”
方九倒是在进门的时候就发现了，陆玲的办公室比往常要空荡许多。
平日里会在空间裂隙之间来回搬运文件的机仆，如今都已不知去向。
而且在前往办公室的路上，就连中转站的迎接大厅里也看不见机仆的踪影。
“那是因为它们也被【召唤】了。”陆玲点点头，“当万机之主潘朵弥尔拉降临的时刻到来，世界上所有的机械生命体都将受到【召唤】，成为潘朵弥尔拉的运行基石。”
听到这番话的瞬间，角落里的德古拉明显动摇了一下。
她本就白皙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身体也不自觉地抖了抖，但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慌张，她故意将脑袋转向旁边，假装欣赏陆玲办公室的墙纸纹路。
陆玲全当没看见，继续向方九解释：“照理来说，潘朵弥尔拉的【召唤】只会对机械生命体有效，因此我认定莉雅小姐不在判定范围内，现在看来……情况比我预料得要复杂一些。”
方九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他大概能理解陆玲表达的意思。
事实上，方九也从未将莉雅当做机械生命体，而是将她视作真正的人，只是承载灵魂的躯体是机械而已。
她和智能机仆这类纯正的机械生命体应该是截然不同的才对……
那她为什么会受到【召唤】呢？
方九稍作思忖，追问道：“你说的这个万机之主是什么东西？”
陆玲看了看精气神状态明显和寻常不太一样的方九，没有任何隐瞒的想法：“你可以理解为，是【雨果】创造出的某种高危异常个体，具有对一切机关事物的操控主权——而就在不久之前，雨果启动了它。”
“雨果。”方九记得这个名字，眉头紧皱，“他不是被存在抹除了吗？”
“被抹除的是第四分区的局长【雨果】，他的异常能力你还记得吗？”
方九想了想：“好像是可以把小说里的人物召唤到现实？”
陆玲点头：“他可以用写日记的方式记录一本关于自己的书，再利用自身的异常能力，复制一个拥有全部记忆、人格的自己，甚至只要他愿意，他还可以自由修改自己的年龄、外貌、性别甚至是种族。”
方九也算跟各种奇异玩意接触过了，一下就明白了陆玲的意思：“你是说原本的雨果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他的复制人？”
“可以这么理解。”陆玲点头。
“然后这个复制人启动了万机之主……”杨柳忍不住插了一嘴，“为什么？”
“为了制造一个理想乡。”陆玲平静地说道，“简单来说，他准备发动一场覆盖全球范围的大型现实扭曲，而为了实现这一目的，他才需要万机之主潘朵弥尔拉的力量……然而雨果的异常能力具有一定的限制，他的创造物必须拥有非常详尽的设定，必须逻辑自洽，因此就算是他也无法凭空给予万机之主潘朵弥尔拉完整的力量，所以他选择退而求其次。”
方九：“是什么？”
“他并未给予潘朵弥尔拉直接扭曲现实的力量，而是在此之前铺垫了一个【召唤】的步骤——在他所书写的设定中，潘朵弥尔拉会将全世界的机械生命体召唤到一起，并吸收它们的智能、模块元件，作为强化自身的【基石】，再利用反复堆叠后庞大到不可计量的算力，来进行一场现实扭曲。”
陆玲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道歉：“但我不曾想过莉雅小姐也会被卷入其中，对此我深感抱歉。”
方九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作讨论，而是紧紧盯着陆玲：“你是怎么知道这么详细的？”
“这要归功于夏洛特。”陆玲回答道，“得到某位线人提供的线索后，夏洛特的【灵感】奏效，推断出了雨果的真实目的，我刚才说的这些都是夏洛特的推理，应该不会出错。”
“但是现在机仆还是消失了。”杨柳实在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您明明提前知道，但却没有做防范措施吗？”
陆玲缓缓抬起头：“夏洛特的【灵感】并非万能的，我们并不知晓万机之主会在何时降临，也不清楚雨果复制体的位置和数量，所以无法阻止潘多弥尔拉降临……”
说到这里陆玲又顿了顿，“不过措施我们还是做了的，只是现在还没有发挥作用。”
其实陆玲想过更加极端的方法。
在上一次针对方九的测试中，她曾想过借助方九的力量，将雨果连同他的所有创造物一并抹除，达到一键扫荡的效果，但是太冒险了。
先不说能不能行，哪怕最后成功了，根据创造物的定义，包括夏洛特、华生、浮士德等人在内的异体特工也属于雨果的创造物，让他们跟着雨果陪葬实在得不偿失。
而且现在已经是陆玲能争取到的最好的战局状态，整体来说，局势目前还处在掌控之中。
唯一的意外就是莉雅，谁也没有想到莉雅会被卷入其中。
这是连夏洛特的【灵感】都不曾注意到的问题。
“……”
方九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快速整理好思绪，慢慢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片刻过后，方九开门见山地问道：“能知道雨果在哪吗？”
“在找，但是无法锁定他复制体的位置。”
陆玲说着，目光终于看向角落里那颤颤巍巍的吸血鬼：“不过，有人或许能提供一些新线索。”
察觉到陆玲的视线，在场众人纷纷回头，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德古拉身上。
德古拉这会儿已经满头大汗了，被众人的目光逼到角落后试图装傻：“你们……看我干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陆玲心想都到这一步了，也不用演了，直截了当道：“抓住她。”
下一瞬间，门外待命的神探二人组同时飞起一脚，踹门而入，左右协同上前，一把将德古拉当场擒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