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沉默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空,雪花还在纷纷扬扬地落下。
信吗?
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和将闾,从小一起长大,也曾有过兄友弟恭的亲密时光。
但随着他们渐渐长大,身份的差异,立场的不同,让他们之间,不知不觉地,隔上了一层看不见的墙。
尤其是在他被立为长公子,而将闾被外放辽西之后。
他能感觉到,将闾看他的眼神,变了。
那里面,有尊敬,有亲近,但更多的,是隐藏在最深处的,一丝不甘和审视。
将闾是个聪明人,而且心机深沉。扶苏知道,他绝不会甘心一辈子只当一个安北王。
“我信不过他。”扶苏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很肯定。
王潇潇的心,猛地一沉。
既然信不过,那为什么还要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这不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吗?
“但是,”扶苏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我相信,他是个比呼卓更聪明的聪明人。”
“哦?”王潇潇不解地看着他。
“呼卓想要的,是东胡的王位。这个目标,需要冒着巨大的风险,赌上整个部落的性命。”扶苏解释道,“而将闾想要的,是什么?”
扶苏看着王潇潇,自问自答:“他想要的,是功劳,是父皇的认可,是在朝堂上更重的话语权,是离那个最高的位置,更近一步。”
“而这次的计划,对他来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你想想,如果计划成功,我们以极小的代价,覆灭了东胡这个心腹大患。这份功劳,有多大?”
“我是主谋,自然是首功。但作为计划最关键的执行者,正面击溃东胡主力的他,功劳能小得了吗?”
“父皇会怎么看他?满朝文武会怎么看他?一个能独当一面,为大秦开疆拓土的皇子,他的声望,将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个计划能够成功。因为,我的成功,就是他的成功。”
“至于在背后捅我一刀?”扶苏冷笑一声,“他不会那么蠢。他知道,如果我死在了这里,父皇的雷霆之怒,他承受不起。一个连自己兄长都杀的人,父皇又怎么可能再信任他?”
“所以,他不仅不会害我,反而会拼了命地,确保这个计划万无一失。因为,这关乎到他自己的前途和未来。”
王潇潇听着扶苏的分析,心中的担忧,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撼。
她发现,自己的夫君,不仅仅是算计了敌人,甚至连自己的亲兄弟,也一并算计了进去。
他将所有人的野心、欲望、利益,都编织进了自己这张大网里,让他们每一个人,都心甘情愿,又身不由己地,为他所用。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谋略了。
这是帝王之术!
她看着扶苏那张在风雪中显得有些模糊的侧脸,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陌生而又敬畏的感觉。
眼前的这个男人,还是那个温文尔雅,满口仁义的夫君吗?
是的,他还是。
但他,也已经不再是了。
他正在从一个“仁”的儒生长公子,蜕变成一个“霸”的秦帝国继承人。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王潇潇轻声问道。
“回家。”扶苏勒住马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斥候们,下达了命令。
“全速前进,返回阳乐城!”
他需要回去,亲眼看着将闾,把这场大戏的台子,搭起来。
阳乐城,安北王府。
地下密室的灯火,已经亮了三天三夜。
将闾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他整个人却处在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他面前的沙盘上,密密麻麻地插满了各种颜色的小旗,代表着秦军和东胡各部的兵力部署。
他一遍又一遍地推演着战局,模拟着每一种可能。
大哥的计划,太大胆,太疯狂了!
简直就是在刀尖上跳舞!
但将闾不得不承认,这也是唯一能让他一战翻身的机会。
“王爷,长公子的密信!”
一名亲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密室门口,将一个蜡丸封口的竹管,恭敬地呈了上来。
将闾精神一振,一把抓过竹管,捏碎蜡丸,从里面抽出一张小小的丝帛。
丝帛上只有四个字。
“鹰已入笼。”
将闾的拳头,猛地攥紧!
成了!大哥竟然真的说服了呼卓那条疯狗!
他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之前所有的疑虑、不安,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无穷的战意和渴望!
“传我王令!”将闾霍然起身,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擂鼓!聚将!”
“咚!咚!咚!”
沉闷而又压抑的战鼓声,很快便在王府内响起,并迅速传遍了整个阳乐城。
城中所有的军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鼓声惊动了。
“怎么回事?要打仗了吗?”
“听这鼓声,是要召集所有将领议事!怕是要有大动作了!”
很快,安北王麾下的所有将领,无论是在城中驻守的,还是在城外巡防的,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王府正厅。
众人神情肃穆,看着主位上那个身穿黑色王服,神情冷峻的年轻人。
“诸位。”将闾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东胡欺我大秦久矣!烧我村庄,掠我子民,杀我士卒!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之前,我军兵力不足,粮草匮乏,只能被动守城。但如今,长公子为我等带来了海量援助,关中父老更是翘首以盼,我辽西将士,兵精粮足,士气高昂!”
“我意已决!”将闾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如同惊雷,“尽起我辽西所有兵马,主动出击,与东胡决战于白狼山!一战,定乾坤!”
此言一出,整个大厅瞬间炸了锅!
“王爷三思啊!”
一名年长的辽西本地军侯,第一个站了出来,脸上满是忧色,“王爷,东胡王庭在白狼山,集结的主力,号称有三万之众!我军全部兵马加起来,也不过八千,其中还有不少是新兵。以八千对三万,而且还是在草原上野战,这……这胜算实在渺茫啊!”
“是啊王爷!我军虽然得了补充,但毕竟人数上劣势太大。主动出击,风险太大了!不如我们据城而守,以逸待劳,东胡人远道而来,粮草不济,耗也能耗死他们!”另一名将领也附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