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头山峦叠嶂,西巡车队如长蛇蜿蜒其间。
御帐之内,忽起波澜——秦皇嬴政突发恶疾,头痛欲裂,呕吐不止,竟至短暂昏厥。随行太医令与一众侍医面色如土,跪伏在地,冷汗浸透衣背,颤声禀奏:“陛下脉象汹涌奇诡,似风邪入髓,又似…又似浊毒攻心,臣等愚钝,一时…一时难辨症结,请陛下恕罪!”
帐内空气凝滞如铁,弥漫着天威将倾的恐惧。
赵高此次的慌乱不似作伪,疾步寻到萧烬羽,嗓音嘶哑:“国师!陛下危殆!太医已束手,唯有仰仗国师仙法,挽天倾于既倒!”他眼角微红,真情与假意混杂难辨。
萧烬羽赶至御榻前,只见嬴政面色已现青紫,呼吸艰难,以掌击额,痛苦不堪。
“急性高血压危象!合并重金属中毒引发的急性肝损伤!必须立刻降压、脱水降颅压、解毒!”沈书瑶的警示在脑中急响。
情况万分紧急,萧烬羽再无保留,取出特制“银针”,朗声道:“陛下,此乃邪风缠颅,丹毒炽盛,交攻于内!臣需即刻施针,导引清正之气,逼出淤毒,稳固元神!”
他手法如电,在嬴政头颈要害穴位精准下针,暗中将降压药、高效利尿剂与解毒剂注入。
不过片刻,在帐内死寂的注视下,嬴政粗重的喘息竟奇迹般平复,面上骇人的青紫渐褪,紧蹙的眉峰缓缓舒展。他眼帘颤动,终于睁开,目光虽虚浮,却已复清明。
“国师…”嬴政声音沙哑微弱,“又一次…劳烦你了。”那目光深处,劫后余生的庆幸、对长生更灼热的渴望,与那根深蒂固的帝王疑忌交织翻涌。
萧烬羽知时机稍纵即逝,必须行险一搏。他深深躬身:“为陛下尽忠,乃臣之本分。然此次凶险异常,显是陛下体内积毒已深,非寻常手段可除。若不能根除,恐如沃土潜火,复发只在顷刻,一次烈于一次。”
嬴政神色骤然锐利:“国师有何良策,速速道来!”
“臣师门秘典曾载一海外仙药,名曰‘瀛洲紫炁芝’。”萧烬羽语气沉凝,描绘得煞有介事,“此物非草木金石,乃东海仙岛灵气所钟,三甲子方得一见。性至纯至净,能涤荡五内,化解百毒,尤擅清除金石丹汞之秽。以此为君药,佐以臣秘制‘百草凝髓丸’,或可为陛下彻底拔除病根,奠定不朽仙基。而今,恰逢其三甲子成熟之期。”
嬴政眼中瞬间迸发出近乎疯狂的光彩,挣扎欲起:“仙药何在?!国师速为朕取来!”
萧烬羽压下心潮,力求语气自然:“回陛下,此仙芝采摘极苛,需感应其灵气潮汐,于特定星辰方位之下,以秘传玉器方能采撷,见凡铁则枯,触俗土则萎,非臣亲赴东海,无法成功。故臣恳请陛下…”
他的话骤然顿住。因嬴政眼中炽焰已急速冷却,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审视。皇帝缓缓靠回软垫,沉默如磐石压人心魄,良久才缓缓开口,声调平稳却暗藏机锋:
“国师之心,朕已知之。然,东海万里,波涛险恶。朕之安危,系于国师一身,朕实难一日离卿。采摘之法既然玄奥,国师可将其详尽录下,绘图注疏。朕当遣绝对心腹之死士,持国师所予玉器,依足国师要求采撷,断不致损及仙药分毫。国师以为,此法可行否?”
赵高立刻在一旁阴柔附和:“陛下圣虑极是!国师身负护驾重任,岂可轻离?若是采药之法艰深至非国师亲临不可…莫非其中另有玄机?”话音如毒蛇吐信,悄无声息地将“别有用心”之疑钉向萧烬羽。
萧烬羽心彻底沉入冰海,寒意刺骨。嬴政的掌控欲与猜忌,如山般无法撼动。计划不仅失败,更已引火烧身。
他即刻躬身,掩去面上所有情绪,语气恭顺至极:“陛下思虑周详,算无遗策,是臣愚钝欠考虑了。臣只是忧心仙药有失,延误圣体。臣并无他意,一切谨遵陛下旨意。”
嬴政目光如炬,在他身上盘旋良久,语气才略缓:“国师忠心,朕自然知晓。待朕身体稍安,再详议此事。国师先退下,将仙药图样特性、采摘仪轨,细细录下,呈报于朕。”
“臣,遵旨。”萧烬羽躬身退出,每一步都感觉背后那审视的目光如芒在背。
回到车驾,面色瞬间阴沉如水。
“计划失败。他不可能放你走。他的疑心病已入膏肓。”沈书瑶冷静判断。
“不止如此,”萧烬羽心道,“赵高已嗅到异样,他在煽风点火。”
是夜宿营,在沈书瑶的扫描提示下,萧烬羽发现自己存放重要物品的箱箧有被极专业手法开启并复原的微小痕迹,来人是个中高手。
西巡队伍在压抑中继续前行。
数日后,途经一段狭窄谷地,暴雨骤至,山道顷刻化为泥淖。数辆装载萧烬羽“法器”与“五行土”的沉重辎车,深陷泥沼,数十精壮兵士拼力拖拽,粗韧绳索崩断数根,车辆却如生根般纹丝不动。
蒙毅满身泥泞,焦急寻到正在观测天气的萧烬羽:“国师!泥陷太深,人力已穷!能否…再请仙法,减其重滞,助大军脱困?”他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希冀。
萧烬羽心知此乃重塑信任、彰显价值的生死时刻。他深吸一口气,颔首应允。
此番他未设祭坛舞剑,而是指挥兵士于泥沼四周打下数十坚实木桩,取出早已备好、由精铜与硬木巧妙构成的复杂滑轮组,安装其上。
“此乃‘天工省力阵’,可借乾坤之势,四两拨千斤。”萧烬羽朗声解释,随即亲自指挥,“众军听令!依我号令,同心齐力!”
兵士将绳索穿入那些闪烁着冷光的金属滑轮,闻令紧握。随着萧烬羽一声令下,众人齐声怒吼,奋力拉拽!
奇迹陡生!
那原本合数十人之力亦无法撼动的庞然重物,在滑轮组神奇伟力作用下,竟被缓缓地、相对轻松地从吞噬一切的泥潭中拖出!
谷地瞬间寂静,旋即爆发出震天惊呼!
“神力!真乃仙家神力!”
“天佑大秦!得此仙师!”
“陛下洪福!国师神通!”
欢呼与叩拜之声如山呼海啸。
嬴政立于华盖之下,远眺此景,目光复杂至极——有对“仙法”的惊叹与渴望,有对国士之能的欣赏,但最终,皆化为绝不能容此等不受控之力脱离掌心的深沉忌惮。
当夜,行营御帐,嬴政再次召见。
“国师今日所展仙法,玄妙无方,再次令朕惊叹。”嬴政声音平稳,指尖轻叩案几,“不知国师究竟师承何处仙踪?竟通晓如此多的不传之秘?可否告知朕,卿之师门渊源?”
帐内烛火摇曳,帝王面目于明暗之间,莫测高深。
萧烬羽心中警铃大作,此问直指核心,凶险异常。他保持躬身,语气充满恰到好处的敬畏与遗憾:“回陛下,臣师门规训极严,师尊乃世外隐逸之真仙,超然物外,不染尘俗。臣入门时立下重誓,绝不向外透露师门名号及师尊仙讳,免致惊扰。臣…不敢违誓,万死恳请陛下恕罪。”
嬴政眼中闪过明显失望,旋即化为冰封般的锐利,他身体微向前倾,声压虽低,却重若雷霆:“国师…可曾听过徐福旧事?”
萧烬羽头皮骤然发麻:“臣…略有耳闻。”
恰在此时,帐外毫无征兆地爆发剧烈喧哗!金铁交击与厉声呵斥骤然撕裂夜空!
“有奸细!”
“护驾!速护驾!”
蒙毅猛地掀帐闯入,神色无比严峻:“陛下!巡夜卫士擒获一形迹可疑之人,激烈反抗,已被制服!”他手中捧着一物,神色凝重至极——那是一个色泽沉暗、仿佛被摩挲许久的木偶,心口处密密麻麻扎着细长阴冷的银针,背后以暗红色朱砂书写着嬴政的生辰八字!
巫蛊厌胜!宫闱中最恶毒、最禁忌的诅咒!
几乎同时,赵高尖利的声音响起,他押着一名被虎贲卫死死扭住、面无人色、身着低等役服的中年男子进来。那男子一入帐,目光便绝望地扫过萧烬羽,不等审问,竟似崩溃般嘶声嚎叫,语无伦次:
“饶命!陛下饶命!是…是国师!是国师大人身边的道童让我藏的!他说…他说这是祈福延寿的秘法…事成之后…许我黄金百两…丹药一瓶…我不知这是诅咒啊!陛下饶命!国师大人!您说句话啊!您不能不管我啊!”
指控虽慌乱,却更显“真实”,直指萧烬羽!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人赃并获”!
帐内陷入死寂!所有目光,连同嬴政那骤然变得冰冷探究、杀机暗藏的眼神,如同无数柄利剑,瞬间全数钉在萧烬羽身上!
赵高已然跪伏于地,声音悲愤高昂,字字泣血:“陛下!巫蛊恶咒,祸乱宫闱,动摇国本,其罪当诛!请陛下圣裁!”他额头紧贴地面,无人得见其嘴角那一闪而逝的冰冷笑意。
嬴政面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缓缓站起身,巨大的阴影彻底笼罩住萧烬羽,抬起的手指定定指向他,声音不高,却蕴含着即将爆发的滔天怒火:
“萧、烬、羽!”
“你,有何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