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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座天下,各国间都有一个普遍的共识。

那就是,两国交战,都不准派遣山上异士参与到斗争里。

哪怕是天师,也要遵守这样的规则。

所以,张道之不能直接干预这场战争的走向。

毕竟,说一千道一万,这都是山下世界的战争。

当然,这样的准则,对妖无效。

只要妖敢来犯,异士与朝廷之间,便会同仇敌忾。

如今。

张道之也只得在不干预这场战争的情况下,护住怀里的这个孩童,仅此而已。

他盘腿坐在街道市集商铺的屋檐下。

原本在此开设商铺的那些商人、居民,此刻都已火速离开此间。

或是干脆躲在家里不出来。

他们与前赴后继,赶到城头上的那些士卒,显得格格不入。

而张道之又与他们格格不入。

被他抱在怀里的孩子,如今看起来也就五六岁大小。

这么小的孩童,可能不知什么是生,什么是死。

但当他看到自己的祖父,一动不动时,内心也会触动,也会崩溃。

他祖父的尸体,已被张道之放到别处。

这孩子兴许是哭累了,又感觉到张道之的怀抱极其温暖,于是便呼呼大睡起来。

甚至,就连军队前进的步伐以及一些喊打喊杀声,都无法惊扰到这个孩子的熟睡。

或许,与张道之布下的一些小手段有关。

渐渐地。

城头那边,喊打喊杀声愈发响彻这片天地。

距离城头有二三百步距离的张道之都听到了。

可见这场战役的激烈程度,远超想象。

不过,张道之并未在乎这些。

眼下,他只想护好这个孩童,因为这是他答应别人的事情。

没过一会儿。

张道之注意到,不只是有将士前赴后继的奔向城关,亦有尸体被搬运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古战场的血腥。

与热武器不同的是,冷兵器作战,往往更能激发出一个人的好战因素,激战起来,也更为热血。

他叹了口气。

因为这座天下的规则,他只能亲眼目睹从他眼里毅然走过的将士,最终又被人背下城头。

几百步的距离,对他这位天师来说,在视野上,几乎不受什么影响。

往来奔走的这些将士中,他印象最深的。

是一个年纪看起来仅有十七八岁的小将。

这名小将在挺进城头时,见到了张道之与他怀里的婴儿,还以为是什么乞丐在浪迹天涯。

毕竟,张道之为了不惹人注意,刻意将一身衣物打扮的过于简朴了些。

那小将抿了抿嘴,似是做出了一番思想斗争,最终从怀里掏出一张饼,分了一半给张道之,

“怎么乞讨讨到雁门了?没看到打起来了?还不走?”

闻言,张道之望着他递来的半张饼稍微愣神。

小将因要即刻赶到城头的原因,见他并未有所回应,并不敢耽搁,直接小跑着离去。

然而,不消片刻,却身中箭矢。

若非关键时刻,张道之以金光咒护住他的的心脉。

只怕那些箭矢,就要了那小将性命了。

半张饼是因,张道之护他性命是果。

他是个讲承负的人,一向如此。

只是,旁人的命运,他便不好过多干涉了。

又过一会儿。

或许是北元的第一波攻势已经结束。

打杀声逐渐微弱。

这时,通往雁门关城头的街道两旁商铺里,有人感到战事已停,便打开门窗。

正巧见到了盘腿坐在地面的张道之,下意识议论起来,

“这道人,哪里来的?”

“怀中还抱着一个孩童?”

“雁门恐起大战,这道人不怕死吗?还敢留在此地?”

“这世上,还真有不怕死的怪人?”

“...”

世代生活在雁门的这些人见惯了生死,但并不是不惧生死。

张道之耳聪目明,自是将他们的声音听进耳中,他并未理会。

只是在静静等待着岳山。

良久。

他身后的那间铺子,有个小厮开了门,探出脑袋,小心翼翼的对张道之开口道:

“道长,我们掌柜的心善,让您进来躲刀兵。”

生活在雁门关的百姓并不多,基本都是军户之后。

他们的祖上,都戍卫过这座城关,或是战死于此。

或是有亲朋此刻正矗立在那座城头之上。

朝廷这么做,一来,是让英烈之后能有个生计,二来,是让那些为朝廷血战守城的将士心无旁骛。

张道之婉拒了那小厮的好意。

他说过,要在这里等着岳山。

可是等了许久,直至等到日落西山,直至等到敌军又发起了第二轮攻势。

仍是不见岳山的到来。

就连他父亲的尸身,也被一些负责拖运尸体的将士发现并收敛,他们好警告张道之,

“雁门关大战期间,三百步内,除守城将士之外,不准任何人靠近,小道士,哪来的回哪去,想找死别死在俺们雁门。”

张道之当做没有听到,自始至终,都在静静地坐着。

这一夜,沉沉夜幕里飘起了鹅毛大雪。

他怀抱里的孩童,似是感到了饥寒,脸色显得极其苍白。

想哭,可是嗓子早已沙哑。

张道之于心不忍,只好施展金光咒为孩童御寒。

神奇的一幕发生,当金光咒展开的那一刻,这孩子,既不感到饥饿,也不感到寒冷了。

天快亮的时候。

一整夜的大雪,让整座雁门关都白了头。

甚至,街道路面上都已有了积雪。

但张道之身周几步之内,却不曾被飘了一夜的大雪掩盖。

这时,他就已经隐隐猜到什么了。

他拔下孩童的一根发丝,嘴里念念有词,没过一会儿,发出一声忧虑的叹息。

岳山...死了。

死在这场守城之战里。

张道之打算待这个孩童醒来时,便将他送到家里。

就在这时,有一名胡子拉碴的中年汉子走来,他身着甲胄,腰佩大刀,手持盾牌。

看样子,与岳山一样,也是一名盾兵。

他毫无恶意的站在张道之身前,缓缓蹲下身子,看着他怀抱里睡得正香的孩子,摇头一叹,

“这孩子爹是在宣文三十二年参军,短短一年半载,就成了军中一把好手。”

“后来国师改制,我与他爹,同时入了雁北军。”

“这娃儿是个苦命的,生下来就没了娘,如今,也没了爹...”

说至此处,这中年汉子低着头,眼角竟是流出两滴热泪。

他大手一挥,将滑落到脸颊的泪痕擦拭,竟学着张道之的模样,与他相对而坐,缓缓道:

“我虽读过两年书,但知道的道理却不多。”

“三年前,国师组建雁北军的时候,曾亲口问过我们想要什么。”

“有人说想要收复燕云,有人说想要一战成名,有人说想顿顿有肉吃...”

“我记得,当国师问起我的时候,我却犹豫了,没有回答出来,但是,我自个儿心里是有个答案的,你想不想听听?”

张道之微微皱起眉头。

他不明白,眼前这汉子,与自己说那么多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