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摇光没有说话,只是对师衡夫妇微微颔首,毕竟这十年,这对夫妇与她虽然不算熟悉,但还是对她散发了善意。
她看向乌竹眠,乌竹眠会意,抬手一道剑气挥出,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是那扇紧闭的门扉如同被无形之手推开,露出了门内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浓重的阴寒秽气和灵魂被灼烧的痛苦气息扑面而来,李小楼下意识捂住了师九冬的眼睛,自己也别过头去。
玉摇光在宿诀的搀扶下,缓缓迈步,走进了屋内。
光线涌入,照亮了地上一滩扭曲蠕动的“人形”,师权似乎被光线刺激到了,艰难而缓慢地抬起头。
污血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散发着清冷月辉的身影轮廓。
但那气息……那独一无二的、刻入他骨髓深处的清冷狐香……
“阿……阿虞?!”师权混沌的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扭曲到极致的狂喜光芒。
他惊喜地挣扎起来,如同蠕虫一般,用尽全身力气向着那个身影爬去,污血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的痕迹:“阿虞!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你是我的!是我的!快……快让他们解开这该死的咒印!好痛……阿虞……我好痛……救救我……”
师权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一种病态的依赖与占有欲。
玉摇光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如向她爬来的师权,眼神平静无波,没有厌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的审视。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完全陌生、且极其可悲的……东西。
“师权。”玉摇光开口了,声音清冽,如同冰泉流淌,瞬间浇灭了师权眼中那点扭曲的狂喜。
“看清楚了,我是玉摇光。”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师权混乱痛苦的识海:“我不是你的阿虞,从来都不是。”
“不……不可能!”师权猛地摇头,动作剧烈得几乎要扭断脖子,污血随着他的动作飞溅:“你就是阿虞!是我的妻子!是我救了你,是我给了你名字,给了你家,你忘了吗?你答应过要永远陪着我的!你……”
“你救了我?”玉摇光打断了他歇斯底里的嘶吼,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无尽的嘲弄:“四十年前,南疆黑水泽,白骨祭坛,是谁将你从巫族的祭刀下拖出来的?是谁给了你盘缠,送你离开那片泥沼?”
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师权的嘶吼声戛然而止。
他那双被污血模糊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深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那段被他刻意遗忘,或者说被刻意扭曲覆盖的记忆,在玉摇光冰冷的话语和太虚罪印的强制“回放”下,如同尘封的画卷一般,被狠狠撕开。
肮脏泥沼……白骨祭坛……冰冷的恐惧……
那从天而降、如同神女般的白色身影……
那将他扶起、带着怜悯的温柔声音……
那纤尘不染的裙角……
“你……你怎么会想起来?!”师权的声音变了调,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剥开伪装的恐慌。
玉摇光的声音平静无波:“是我当年救你一命,而那只不过是出于对弱小生命的怜悯,十年前寒潭边,你发现重伤的我,带回去吊住我一口气,算是一命还一命,这本是两清。”
她的目光陡然锐利如刀锋,带着洞穿一切的冰冷寒芒,狠狠刺向师权:“但你做了什么?你隐瞒我的身份,切断我与外界的联系!你用寒魄冰晶压制我的妖力,让我沦为凡人!你用锁魂草禁锢我破碎的元神,阻止我自我修复!”
“你用忘忧散和阴毒禁术,篡改我的记忆,扭曲我的认知,让我忘记我是谁!忘记我的亲人!忘记我的爱人!”
“你将我囚禁在这金丝笼中,将我变成那个只会依赖你、仰望你、满心满眼只有你师权的……软弱无知的‘阿虞’!”
玉摇光每说一句,声音便冷一分,最后一句更是带着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审判:“你告诉我外面很危险,魔头会伤害我。你告诉我,只有你对我好,只有你能保护我……”
“你将我真正的自我彻底抹杀,将九尾狐族圣女、青荇山的二师姐玉摇光,变成了你满足扭曲占有欲的、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所谓的救赎?”玉摇光的眼中终于燃起了冰冷的怒火,如同万载玄冰般刺骨的森寒:“师权,你确实救了我的命,却又用了十年时间,用最卑劣的手段,试图杀死我的灵魂,将我变成你精心饲养的宠物!”
“你告诉我,这十年的囚禁、欺骗、药物控制、记忆篡改……哪一样,值得原谅?!”
玉摇光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屋内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真相,狠狠撕开了师权最后那层自欺欺人的遮羞布。
太虚罪印的灼烧感仿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识海中那些被强制回放的、他扭曲“阿虞”的画面,与玉摇光此刻冰冷锐利、充满了凛然不可侵犯威仪的真实身影,形成了最惨烈、最讽刺的对比。
“不!!!”师权发出了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绝望嘶吼,他猛地用头狠狠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砰砰”声,他双手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脸颊,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不是这样的,不是,阿虞是爱我的,她是自愿的,她是我的!”他状若癫狂,眼神彻底涣散,陷入了彻底的疯魔:“她是我的光,是我的救赎,她不能是玉摇光,她不能想起来,她不能离开我!”
说到这里,师权猛地抬起头,布满血污和抓痕的脸上,一双眼睛因为极致的疯狂和绝望而几乎凸出眼眶,他死死地盯着玉摇光,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最后的诅咒:“你把我的阿虞还给我!把她还给我!!玉摇光!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挖出来!我要把她从你身体里挖出来!还给我……”
这疯狂而恶毒的嘶吼,如同地狱恶鬼的哀嚎,让门外的李小楼和师九冬都吓得浑身发抖。
玉摇光静静地看着师权,看着这个因执念彻底扭曲、陷入万劫不复的灵魂,她眼中最后一丝因过往救命之恩而产生的、极其微弱的波澜,也彻底归于冰冷的死寂。
“阿虞?”她轻轻重复着这个名字,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带着无尽的嘲弄:“她只不过是你用谎言、药物和禁术编织出来的囚笼,是依附于你扭曲欲望而生的幻影,她从未存在过。”
“而我,玉摇光。”她缓缓抬起手,指尖一缕纯净的、带着九尾狐族圣洁气息的银色狐火幽幽燃起,照亮了她冰冷而决绝的侧脸:“是烈火,是寒冰,是青荇山的剑,是九尾狐族的骄傲。我属于我自己,属于我认定的道,属于……”
她的目光转向身旁,那个始终如一、如同山岳般守护着她的男人。
宿诀血红的眼眸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但看向她时,却只剩下全然的守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玉摇光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和坚定:“属于愿意与我并肩而行的人。”
她指尖的银色狐火轻轻一弹,落在地上,那里静静躺着一支被踩碎的白玉发簪,是师权曾经送给“阿虞”的、象征着囚禁的信物之一。
“嗤……”
狐火无声燃烧,瞬间将那支发簪连同它所代表的一切虚假和屈辱,焚为灰烬。
做完这一切,玉摇光不再看地上彻底崩溃、如同疯狗般嘶吼着的烂泥一眼,她转过身,对着乌竹眠和谢琢光微微颔首:“眠眠,我们走吧。”
“该去取回属于我们的东西了。”
玉摇光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往、迈向新生的决然:“我现在很好。”
宿诀立刻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门内散发出的污秽气息和疯狂嘶吼。乌竹眠和谢琢光紧随其后,李小楼抱了抱还在啜泣的师九冬,松开手也连忙跟了上去。
师衡夫妇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门内那个彻底疯癫的师权,他正不断撕扯着自己血肉,嘴里还嘶喊着要“挖出阿虞”,他们所有想说的话最终都化作了一声沉重到极致的叹息。
水月居残破的庭院中,只留下那扇半开的门扉,如同择人而噬的兽口,以及门内那持续不断传出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嘶吼和肉体撞击地面的沉闷声响。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埃和灰烬,也吹散了空气中最后一丝残留的狐香。
玉摇光在宿诀的搀扶下,迎着云梦泽略显阴沉的天空,一步步,坚定地,走出了这座囚禁了她十年灵魂的牢笼,她的背影挺直,如同浴火重生的青竹,手腕上的新月圣印在灰暗的天色下,散发着微弱却永不熄灭的银辉。
身后,是彻底沉沦的疯狂与毁灭。
前方,是寒潭深处的神器,是宿命的对决,是……与所爱之人并肩而行的新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