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烨一派悠然地笑:“齐司延,看在你助孤入京,忠心耿耿的份上,孤便将这个手刃仇人的机会先让给你,待你解气了,孤再同他算账,你且放心,待孤坐上皇位,侯爵算什么?朕封你为异姓亲王!”
他大声给齐司延承诺,字字句句都是在李彦成心口插刀。
他要让李彦成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
于是他侧头看向李昀璟,又道:“你若想手刃生父,同孤说一声,孤也应允你。”
李昀璟好似听不到,他只是看向齐司延。
其实他初初对齐司延的印象,也只是将门之后,运气不好的病秧子。
后来他痊愈,有关齐司延的种种,皆是自许清那听闻。
许清对齐司延格外忌惮,因此他也懂得其能耐与实力不能低估。
再后来,他同江元音和解相认,也因着她的关系,对他多了几分信任。
而要说真的打从心底里接纳,认可他这个“姐夫”,是在清潼关的风雪里。
那日伍子台知晓中了埋伏,是要置他于死地的。
他被暴风雪掩埋的时候,也曾认为自己将葬身风雪里。
是齐司延不放弃的,亲手将他从雪地里刨了出来。
他强撑模糊的意识,看到齐司延浑身是血,染红了周遭的雪地。
可齐司延眸光坚毅,鼓励道:“殿下撑住,想想你阿姐,她在汴京等我们回去。”
他那时身子已经完全冻僵了,动弹不得,他脑海里也回忆起了江元音的话。
他看着满身鲜血的齐司延,虚弱道:“你走吧,阿姐在等你,不用管我。”
他的身子毫无自觉,他确认自己一步都走不了了。
风雪越来越重,他拖着他,可能两个人都走不出这片风雪。
能活着一个,也是好的。
齐司延好似浑然不觉的伤痛地把他背了起来,坚定道:“你和我,少了谁,你阿姐都会难过,殿下,我们一起回京,缺一不可。”
齐司延是这么说的,亦是这么做的。
风雪再大,他都没有松开他。
没有他,他已经死在清潼关了。
齐司延回应李昀璟,用着他二人才能听到音量,低声道:“我去引开注意力,你看时机把你阿姐接过来。”
李昀璟应声:“好。”
齐司延抬步往前迈了几步,站在殿前空地,自然而然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
他看着被封弋挟持,还在摆帝王架子的李彦成,扬声缓慢,咬字清晰道:“我父亲母亲,一生戎马,一心为民,从未想要皇位、皇权,胡人入侵,先帝不肯迎战,他们为的是大昭的百姓,才拥你上位。”
“可在驱逐胡人,平定边境之后换来的,却是你的忌惮猜疑,你要置他们于死地!”
李彦成:“一派胡言!你父母是溺亡沧江,以身殉国,他们是大昭的功臣,你不要听信他人挑唆,被有心之人利用!”
“溺亡沧江?”齐司延冷声,加重了语气:“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当年是因何而死吗?”
他抬步继续逼近:“沧江水战,乃你精心谋划,你命副将裴涛给战船做了手脚,当年我父母率一千将士先遣,被大火逼上沧江,那做了手脚的战船,行至江中沉没,江边站满了弓箭手,一旦有人快要游至岸边,便一箭击毙。”
“他们被‘自己人’围剿,有岸不能上,大寒日,江水冰冷刺骨,他们只能在江水中挣扎,待其游至筋疲力尽,最后溺亡。”
他满目沉痛,恨不能以目光凌迟着李彦成:“当年给战船做手脚的人,副将裴涛悉数招供了,李彦成,你该想想,你一会该如何去九泉下,面对我的父母和一千齐家军的亡魂。”
真相被齐司延当众揭开,李彦成不做回应,只是愤怒指责道:“这些皆不是你可以投奔反贼,扰乱皇权天下的理由!你此番作为,是叛乱,是要被世人指点,被后人唾骂的!”
齐司延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勾唇轻笑:“你这一生做过的肮脏事,当真以为他人不知吗?”
“你害死我父母,又寻各种缘由,将曾追随我父母出生入死的武将们,杀的杀,贬得贬。”
“不仅于此,你既容不下我,又怕世人说你凉薄狠毒,想要一个,仁善明君的好名声,便命我叔母给我下毒,将我养废,这些,你以为我都不知道吗?”
李彦成被噎住,随即恍然。
齐司延早就知道真相了,所以他根本就没中毒?
与齐文台一家割袍断绝关系,将陆氏母子送入牢狱,全是有意为之。
所以他从多年前就开始布局了?
从重回朝堂开始,他先处理抚州灾疫一案,帮他动手除了世家,趁着朝中动荡,联合李承烨复仇夺位?
李彦成尚在整理思绪,齐司延又开了口:“我父母征战胡人,于沧江溺亡,我出征燕国凯旋,你却如法炮制,命太子殿下前去接迎我,实则想让我死在清潼关的风雪里。”
“我齐家上无愧君主,下无愧百姓,凭何要无辜殒命?”
“李彦成,你为君不仁不义,只顾集权,而不顾百姓、朝野,你不配为君。”
说话间,暮色四合。
夜幕降临,众人的表情都被暗下来的天色隐匿,看不真切了。
齐司延重声道:“你的所作所为,我皆有证据,今日过后,我会公之于众,是非对错,功过与否,自有世人评断。”
他说着,拔出腰间的佩剑。
那是他父亲齐腾生前的佩剑:玄霜剑。
他铿锵有力道:“但今日,我要用这把我父亲的爱剑,替我父母、替齐家军取你性命,以你血报我齐家深仇,若因此,要遭世人唾弃、非议,我齐司延,认。”
他从不活在世人的眼光里,不博一个好名声,也未曾想过要名留千史。
齐司延提剑靠近。
李承烨眯眼,在微弱的光线下看戏。
封弋和夜七都在等元奚真人的指令,毫无反应。
李昀璟记着齐司延的嘱托,等一个可以将江元音从李承烨身边拉回的好时机。
而江元音目不转睛地望着齐司延提剑的背影。
他深色的衣裳快和暗下来的夜色融为一体,唯有手中那把玄霜剑,泛着冷光。
她回忆起了两年前,他还坐在轮椅上,在侯府的遗物储藏室,抱着这把玄霜剑,沉浸在伤痛中的样子。
两个人影交叠重合,她亦是百感交集,为他激动。
李彦成眼看着齐司延越来越近,却无一人阻止,余光不见禁卫军赶来,他开始后背冒汗,终于生出了惧意。
不,他好不容易才坐到这个位置。
他不能就这样死去!
李彦成倏地又道:“朕是你岳丈,你杀了我,让元音日后如何自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齐司延步子一顿,真的止步了。
他转身回头,于暮色中去寻觅江元音的眼眸。
如果说他对手刃李彦成有所犹豫,她便是他唯一的顾虑。
李彦成见状,觉得自己是找到了突破口,忙不迭地对江元音道:“元音,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的丈夫,杀了你的父皇吗?”
“你我父女相认重逢不过一年,朕还没来得及将这些年,你缺失的父爱疼宠,一一补偿给你。”
“元音,朕不想带着愧疚,去泉下见你母亲……”
“朕知你和齐司延恩爱情深,你若能劝住他,弃暗投明,今日之事,朕会既往不咎,定不会伤他性命,让你丧夫守寡!”
齐司延最是在意江元音,只要能拿捏住江元音,便能拿捏住齐司延。
这番对话听下来,反应最大的人却是李承烨。
他大声笑了出来,讥讽道:“父女?哈哈哈——李彦成,你终于肯承认,你当年勾引兄嫂,生下孽种了?!”
他忽地转身,恶狠狠地揪住江元音的胳膊,将她猛地往前拖拽。
“松手——!”
“放开她!”
齐司延和李昀璟几乎异口同声。
齐司延就立在台阶下方,往上几步是李彦成,往回走则是李承烨。
他止步不动,眸光幽深地盯着李承烨,缓声却咬字极重地说道:“李承烨,若你再碰阿音一下,我可以助你入京,也可以让你,先死在李彦成的前头。”
他说完,利落地反转了玄霜剑的方向,周身萦绕着肃杀之气。
今日,若非他莽撞,阿音不会面临险境。
李承烨不仅没有松开江元音,反而大笑着将她的胳膊拽得更紧,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张他厌恶的脸庞,森冷道:“真多人护着你这个野种啊,啧,你可真有能耐啊,孤的好妹妹。”
江元音仰头,两世的记忆交叠,她分外平静的看着他,她也笑,柔声问道:“三爷若是认我这个妹妹,给我一个机会,亲手杀了那虚伪的父亲,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