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沈洛泱都深居简出。
这里是军营,她一个女子实在太显眼了。而且君屹说了那番话,让她不知晓该如何应对。
君屹这几日也很忙,听说李景沅不顾部下劝阻,不但不班师回朝,反而派人去游说北齐,想联手北齐共同对付东昭。
北齐国力与东昭相当,若真让这两国联手,东昭就危险了。
这日沈洛泱正在用午膳,忽然听见大帐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表妹。”
沈洛泱以为自己幻听,表哥现在应该在晋阳,怎会出现在这里。
帐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起,来人一袭月白长衫,发间玉簪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那张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面容,不是温执玉又是谁?
“表哥?你怎么来了?”沈洛泱满脸欣喜起身,几步走到温执玉跟前。
温执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放下心来。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广袖带起一阵松墨香,“瘦了。”
“表哥,我挺好的,你特意来寻我?”
温执玉含笑:“寻你是其一,其二便是奉旨出使北齐。朝中商议,此事由温家出面最为妥当。”
“你要去劝北齐放弃与北凛结盟?”沈洛泱声音陡然拔高,又急忙压低,“北齐王暴虐无常,去年才活烹了南楚使臣!”
温执玉却从容地整了整腰间玉佩:“先祖曾凭三寸之舌退百万雄师。”玉坠上‘纵横’二字在阳光下流转光华,“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晋阳温家不但在东昭威望极高,也极受他国文人学子追捧,但沈洛泱如何放心。
“这太危险了,温家后辈就你一人,你若是……你让舅舅舅母——”
帐外忽然传来整齐的行礼声:“参见皇上。”
君屹不知何时已立在帐外,他目光在沈洛泱拉着温执玉衣袖的手上停留。
温执玉不紧不慢地向君屹行了个标准的书生礼:“皇上。”
沈洛泱望向君屹的目光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当真非去不可?”
温执玉柔声道:“家国大事,岂能儿戏。”
“杨将军会率三千玄甲军随行。”君屹突然开口。
沈洛泱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
夜里,君屹以及几个心腹大将为温执玉设了个简单的接风宴。
大伙儿都知晓,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北齐国君喜怒无常,若是运气不好,就回不来了。
接风宴上,粗犷的将领们轮番向温执玉敬酒。这些平日最瞧不上文人的武将,此刻却将酒碗捧得恭敬。
宴散时,残月已挂上旗杆。
沈洛泱正要离去,忽听身后传来沙哑的呼唤。
转身只见镇国将军杨昊立在阴影处,满头霜雪般的白发在夜风中飘拂——短短数月,这位曾经叱咤沙场的老将竟已沧桑如斯。
“杨伯伯。”
“丫头,在担心你表哥?”杨昊的声音像钝刀磨过砂石。他铠甲下露出半截绷带,隐约渗着血迹。
沈洛泱心里微堵,她想起杨小将军出征前,那个爱笑的少年对她说的那番话。
“放心吧,老夫就是豁出命去,也定护温公子周全。”
沈洛泱喉头发紧:“杨小将军他还是没消息吗?”
“马革裹尸,本就是武将宿命。”老将军望向漆黑的天幕,那里正有一颗流星划过,“或许没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杨伯伯,您自己也要多保重。”
杨昊收回目光,笑道:“天色不早了,回去吧。”说完他大步离开。
沈洛泱看着他的背影,一瞬间觉得自己如此渺小。
温执玉不知何时已站在帐前,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他笑着上前:“表妹且宽心。”
沈洛泱忽然觉得胸中那股郁气化作了长风,在这乱世烽烟里,每个人都如微尘,却也都闪耀如星。
“那就祝表哥早日带回北齐王的亲笔和盟书。”
……
晨雾未散的校场上,旌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沈洛泱从袖中取出一条崭新的平安绳,红线在熹微的晨光中鲜艳如血。
“表哥,这是我连夜编的。”她指尖微微发颤,“每编一个结,我都说上一句‘平安’,它会保佑你的。\"
温执玉含笑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腕,白玉般的肌肤与红绳相映,竟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艳丽。
一旁的君屹眸色微沉,终究没有出声。
“好了。”沈洛泱系完最后一个结,她抬头时,发现温执玉正凝视着她,眼底似有万千星辰流转。
“回帐吧,晨露伤身。”温执玉解下自己的鹤氅披在她肩上,氅衣还带着淡淡的沉水香。他转身走向战马时,广袖翻飞如展翅的白鹤。
忽然,他在马镫前驻足,回身望向君屹:“皇上。”晨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表妹......\"
“朕知道。”君屹上前半步,玄甲与温执玉的白袍形成鲜明对比。
温执玉最后看了眼沈洛泱,那目光仿佛要穿透时光,此去他也没把握一定能平安归来。
随后他利落地翻身上马,腰间的青玉坠与红绳一同在风中摇曳。
“表哥——”沈洛泱忍不住追出几步,却被君屹轻轻拦住。
“天鹰卫最擅潜行。”君屹望着远去的身影,声音低沉如钟,“杨昊的玄铁枪也不是吃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