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大院。
柳璇玑扶着柳宗平穿过前院的重重垂花门廊,终于回到了灯火通明的主厅前院。
他们刚一踏入,等候在此的柳家核心族人们,纷纷簇拥了出来。
人群中。
须发皆白、身形略显佝偻的三叔公,排众而出。
他浑浊的老眼,在接触到柳宗平那仿佛被抽光了所有精气神的颓败模样时,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宗平,节哀,你……你千万要挺住啊!”
柳宗平微微抬起头,露出的脸庞,苍白得像一张被揉搓过又摊开的劣质宣纸。
“三叔,我现在这身子骨,恐怕有很长一段时间,无力再顾管家中的大小事务了……”
突然,他灰暗的眸子,转向人群中面容沉稳、但眼神却精光内敛的柳普。
“接下来的家族事务,就让子苏代劳吧。”
整个前院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紧接着是无数道倒吸冷气的声音和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唰!”
三叔公的眼珠猛地瞪圆了。
他那布满老年斑的手下意识抬了一下,似乎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个视权力如生命、将柳氏牢牢掌控二十余年的家主,竟会在遭受打击后,主动地提出要将大权拱手让柳普?
“嗯?”
柳普那原本维持着忧戚表情的面孔上,瞳孔也是骤然收缩了一下。
柳宗平又死了一个儿子,这对自己而言,简直是大房气数将尽的吉兆。
可紧随其后的却是更大的错愕与狂涌而起的戒备,交出掌家大权,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
以他对柳宗平的了解,即便遭遇丧子之痛,其权欲之心也绝不可能这般轻易消弭!
“宗长!此事万万不可!”
“宗长不过是一时悲恸过度,伤了元气,休养些时日定能恢复如常!”
“这家族上下千头万绪,怎能没有你这位掌舵之人?”
“我才疏学浅,怎敢僭越?还请宗长务必保重,收回成命,待你龙体康健,我柳氏仍需仰仗你主持大局。”
不过。
此刻,柳宗平却展现出了一种近乎决绝的固执。
他不再看三叔公,也不理会柳普的推脱,只沉声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钉在了庭院冰冷的空气中。
“我意已决,休得多言!”
“从明日始,柳氏所有一应事务,无论巨细,悉数交由子苏全权处理!”
说完,他目光扫过身旁微微呆滞的柳璇玑,皱了皱眉。
“璇玑,走!”
柳璇玑“啊”了一声,才猛地回神,急忙收紧扶着他的手臂,小心翼翼的离开。
很快。
庭院里只剩下凝固的空气和无数道投向柳普的目光。
柳普看着柳宗平消失的方向,眉头深锁,脸上充满了真实的困惑和无法理解的疑虑。
他不由自主地转向了三叔公:“三叔,这怕是不合适吧……”
三叔公深深的看了柳宗平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复杂难辨的情绪,又转向柳普。
“宗平既然已经这般说了,子苏,这段时间,柳氏这副担子,就由你来挑吧。”
柳普张了张嘴,心中那份巨大的窃喜如野草般疯长,权力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但他深知,越是此刻越要显得谦恭推让。
但既然三叔公的明确支持,给了自己名正言顺的台阶,脸上也就慢慢浮现出一种不得不勉为其难的恭顺与沉重。
“三叔既然如此说,我不敢再推辞。”
“为了家族,我定当竭尽全力,暂时处理各项事务,务求不出差错。”
“但请三叔明鉴,这终究是暂代。”
“待到宗长恢复精神,能将心思重回家族上时,子苏必定立刻奉还掌家之印,绝无半分留恋!”
三叔公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似乎对柳普的识大体是满意。
但随即,他又立刻想到眼下最重要的燃眉之急,脸色骤然一肃,刻骨的仇恨瞬间取代了刚才的复杂情绪。
“子苏,当前最要紧之事,便是曹胜虎的事!”
“此事关系到我们柳氏能不能为死去的子弟讨回这笔血债,你必须亲自过问,调动一切可用的资源,全力支持曹胜虎!”
“一定要杀了楚奕那个小畜生,用他的血祭我柳氏那些的性命!!”
柳普脸上很快露出一副如三叔公般同仇敌忾、深恶痛绝的表情,眼神变得阴鸷冰冷。
“三叔放心,我明白,此仇不共戴天!”
“我必将倾尽柳氏之力,确保曹胜虎此行功成,定教那楚奕血债血偿,无处遁逃!”
得到这个保证。
三叔公眼中那迫人的杀气,才略微收敛。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不再多言,在仆从的搀扶下,离开了这里。
那些族人,此刻如解开了桎梏,纷纷围拢向柳普。
谄媚的笑容春笋般在每个人的脸上绽放,各式各样的恭贺、奉承之词如同密集的雨点般砸来。
“恭喜子苏兄担此重任,实乃家族之幸!”
“子苏公深孚众望,此次执掌家族,定能带领我柳氏走出困境,重振声威!”
“是啊是啊,三叔公慧眼识珠,我等心悦诚服……”
柳普立刻抬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动作带着一丝上位者初掌权柄时的刻意谦抑。
“各位,稍安勿躁,我只是受宗长和三叔公重托,暂时替宗长分忧、打理族务而已。”
“待到宗长身心康复,我自当奉还权力,请辞此任。”
“眼下宗长痛失爱子,丧事未毕,大家聚在此处喧哗甚为不妥。”
“诸位,天色已晚,都请回吧。”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谦逊,又展示了权威,更点出了自己掌权的合法性。
众人见他态度明确,也只得各自散去。
但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时的低语声,便不可避免的飘散在沉寂的夜风中。
“唉,真是可怜可叹呐,宗长正当盛年,却接连两场白发人送黑发人,且全都栽在了那楚家小子手里,这莫不是冥冥之中有所冲克?”
“谁说不是呢,感觉宗长这一房啊,流年不利,像真是沾惹了什么不干净的晦气?”
“你们说会不会是当年那些事儿,年轻人嘛,为情所困最是偏激,那楚家小子求而不得,心生怨恨,所以就把这滔天怒火都撒在了宗长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