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头痛欲裂,浑身肌肤像被撕裂成了无数片,腹部鼓鼓囊囊,应是在那暗河里喝了不少的水。
炕头边的说话声很轻柔,李镇的心绪缓缓平复下来。
一股子香火气泛进了鼻腔。
意识沉入石碑空间里,寿香便只有一点点残渣,在偌大的香坛里,便显得格外可怜。
寿香这东西,可以用太岁补充,但银太岁的效果差些,吃得多了,也涨不了多少。
血太岁可就不一样了,功效刚猛,吃得越多,寿香恢复得越快。
可这玩意没有市场,开采的也少。
李镇轻咳一声,看向视野里微微有些模糊的身影:
“有……血太岁么?”
“啥玩楞?”
那身影微微一怔,才笑道:
“公子说笑了,我们这穷山僻壤的,连太岁都少得可怜,更别提你说的血太岁了……”
李镇视野渐渐变得清晰,入眼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姑娘,脸上还有着淤青,穿的衣物是粗糙的麻布衣裳。
自己这是被那条暗河冲出来,流到哪处山野来了……
屋子里还有个唱童谣的娃娃,只是李镇醒来以后,他就没出声了。
“阿弟,快来,叫哥哥。”
那虎头虎脑的小娃娃,怯生生走到了炕头,人还没炕高,伸出一只小手,递到李镇嘴边:
“大哥哥……吃糖!”
李镇定睛一瞧。
这哪里是什么糖果,娃娃手里的,只是一个石子而已。
“我不吃,你吃。”
娃娃听了,竟真的拿起石子儿吞进了嘴里。
李镇眼睛一瞪,一把向那娃娃喉咙抓去,可实在因为虚弱,手上没有力气,被那农家女子挡了下来。
“公子,这叫石头蛊,可以吃的!”
“石头……蛊?”
“嗯嗯,只是长得像石头子儿的虫子而已,我们这里离着附近的苗寨很近,从北边逃来的周人,为了和苗人相处,也都学起了这些蛊的用法。”
女子莞尔一笑,脸上的淤青更为醒目,“看公子的穿着,也是周人吧?”
李镇点了点头。
所谓周人,也便是大周子民,女子嘴里的苗人,是区别于内陆几州里的民族,就好比周人将最北边的民族称为蛮子。
“这里是……苗州?”
李镇恶补过周朝的人文,苗人苗寨,也只有在苗州里出没了。
苗人所学的门道,分为蛊、毒两派。
因与内陆几州的交流甚少,所以中州七门之中,也没蛊、毒的门道世家。
“公子莫非也是从北边逃难来的?”
李镇缓缓点头,他总不能说,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半天下门道的围攻吧……
也不晓得爷爷现在怎么样了,爷爷是什么时候从寨子里出来的,又为何会变成那般模样?
像是诡一样……
心中疑点与担忧堆砌,但好在有所安慰的是,李镇在被丢进暗河之前,看到了钱江与陆六,将吴小葵等人都给转移了走。
二人假死,还能当真镇南王的面儿,这便说明,这镇南王应当也并非想要把自己逼上绝路。
结合之前妖窟洞子里的情况,那个穿大红袍的官员,自称巡守,莫非就是爷爷曾说过的李筹?
李筹与那些有官身的,跟在镇南王左右,镇南王便不得不对自己出手……
而钱江与陆六,就是镇南王留着的后手……
想到此,心中也算是有了些安慰。
不过这身份已经暴露,在留在东衣郡里,也难免让身边人受到牵连。
如今被暗河冲到了苗州,多少能给自己一些缓冲休息的时间
爷爷本事高强,一定能平安离开那洞子……
见着李镇沉默不语,女子也带着其阿弟出了屋子。
不多时,端来了一盘糍粑,还有一点肉食。
“阿吉去寨子里参加祭祀了,估摸着晚上才能回来,家里没有多少余粮了,公子将就着吃吧……”
李镇也不客气,坐了起来,便用手抓着糍粑塞进了嘴里,恨不得连盘子都给啃了。
勉强吃了三分饱,才抬起头来,
“阿吉?”
“阿吉是我父亲,苗人都这么叫,我自幼跟着爹爹逃难来了苗州,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称呼。”
李镇点点头,指了指空着的盘子:
“还有吃的么?我可以给钱。”
李镇浑身摸索一遍,面色却一变。
自己的腰包已经被冲没了,里面还有不少银两铜板,还好随身没有带多少银太岁,要不然血亏。
“还有给阿吉留的晚饭……”
女子的声音有些变弱,正纠结着,却看李镇摆手道:
“不必了,我没钱了。”
“……”
铜钱剑倒是紧紧绑在腰上,这玩意串的是冥府通宝,地府里的玩意,总不能来当作给人家的答谢。
“公子叫什么名字?”
女子忽然问道。
李镇顿了顿,沉声道:
“我叫张福禄,中州人。”
“福禄?好名字……”
如今身在异乡,自己的消息估摸着已经在天下传开了。
李氏遗孤,在妖窟里李镇便已经见识到了自己有多么的“香饽饽”……
不光是七门中的张、柳两氏,还有各些朝廷,各处江湖人,甚至不乏渡江散修……
李家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自己也是个一穷二白的泥腿子。
没有爷爷,自己啥也不是。
可这些人依旧死缠着自己不放……
“七门,朝廷……”
李镇念叨一句,他脸色依旧是饿的草色,可心里的复仇之火,早已滔天。
双定府的道行远远不够,寿香也不够长,三尊仙家似乎也差了些。
要报复七门,狠狠鞭挞那狗皇帝,李镇定下了自己的目标——
食祟!
“我叫阿雅,姓苏,祖籍兖州,小时候,北蛮子打进了兖州,爹爹带着我们一家老小,逃难来了苗地。
前些年,阿巴瘫了,如今只能在厢房里躺着,七月半的时候,里阿死了……就剩我和阿弟还有阿吉。”
“阿巴?”
“阿巴是奶奶,里阿是娘亲。”
苏阿雅平静道,眼神里却是妥协和无奈。
“节哀……”
刚说罢,李镇忽地反应过来。
“你娘亲七月半过世,现在你不应该在守孝么?”
“守孝?”
苏阿雅疑惑道:
“我们遵从的是兖州的习俗,只守孝了七天……
如今已经腊月了。”
李镇说罢,呆愣原地。
他忍着浑身剧痛,跌下了炕,在苏阿雅惊疑的目光中,李镇走出了小门。
一道冷气扑面而来。
大雪浇头,落地便化。
屋外宽叶树似乎堵住了天际,天色灰蒙,寒气钻入李镇的衣领间。
“听说苗州四十年没下过雪了,今年倒是古怪。
好在苗地天气不够冷,冲喜河不结冰,要不然也捞不上来公子。”
李镇深吸口气,却觉得恍若隔世。
自己从盘州妖窟的暗河里流出……
如今已经过了四五个月?
外界不会传言,自己已经死了吧?
“寨子里的蛊仙说,苗地很少见雪,若见雪,便是天下有贵人蒙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