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于老树下草垛子里的四位张家幕僚,看得一愣一愣。
“张将军,这苏家的老东西,莫不是在这苗地待疯了?”
张玉良摇了摇头,眼里浮现出一抹忌惮之色,小声道:
“传闻这苏家主母,前朝天策将军的女儿,曾怀揣着镇仙李家一件上好的宝贝,躲进了这十万大山背后的苗地……
七门里或多或少都晓得这件事,当初还有七门里断江仙境的长老来这苗地里抢夺那物件……
可惜非但没有得手,还险些葬送了性命,这十万大山,就是这苏家主母的主场……”
四位门客对视一眼,又道:
“那照张将军这么说,我们拢共四位渡江,一个甲神仙,又岂能是这苏家主母的对手?”
张玉良点点头:
“是如此。”
“那我们在这儿等什么?”
“等苏家主母露出破绽与疲态。”
“何时才能等到?”
“不知道,趴着吧。”
张玉良选择当个老六。
“……”
苏家这位老阿巴,搁着门洞,看了鬼鬼祟祟的四人一眼,笑着回了庄子,取了一个不大熟的寒瓜,丢了过来。
“满打满算,你们也在这躲了三四年了,滴水未进,也是毅力可嘉。”
张玉良接过了寒瓜,一手劈开,分给了身旁四人。
四位门客都傻了,这哪里敢吃,不怕下药?
张玉良不客气,吸溜吸溜已经开始啃食,还不忘说了一声。
“谢谢。”
“呵呵。”
苏家老阿巴笑了笑,退回了庄子,心情似乎格外不错。
……
……
……
血染黑天,等到如潮水一般退去时候,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
四更过,万诡朝拜,哪怕这里有垒成山的尸体京观,诱人生气,也无诡敢上前放肆,分一杯羹。
只因这方五牙子山,已被荡平。
所剩东江兵,几乎要被吓成了溃军一片。
苗王身上金甲已然碎成了渣,浑身没有一处地方是不见血的。
肩头上的力蛊金蝎,已然干瘪成了一道风干的蝎尸,尾后针镶嵌在苗王的颈动脉上,熄灭了生命最后的蜡烛。
李镇状态则完全不同。
铁把式强横的肉身,使他在同时承受打更仙、镇伥仙、白鹤仙三仙本事神通的同时,还能维持肉身的坚挺。
甚至在打苗王时候,还得收着点力气。
爷爷说过,收服苗王可助平定天下,李镇生怕打死他,便在最后一刻收了手。
天地崔嵬。
苗王落败。
这盘踞苗地多年的草头王,如今已成了强弩之末。
那苗王幕僚,也终于现了真身,一头巨大的蛤蟆精,体型比之山川,长舌一吐,便是秽气滔天。
可他无论如何,就是打不赢猫姐,甚至连本事都完全被克制。
他不知晓得,这长着九条尾巴的猫妖,为何手里会有一只什么都吃得下的锦囊。
自己从苗王跟前讨来的金相蟒蛊,也被那锦囊收了去。
他都怀疑,这般再打下去,是不是连自己也要被收了去。
幕僚仍不死心,同为断江仙,这天地之间的宠儿,放在任何名山大川之间都是要被供养的仙家,又有何退避之理由?
于是他看了一眼苗王。
得,死心了。
王比他败得更快,似乎在那镇仙王手里,连半个时辰也没撑下来。
一切算计,终将在今日落空。
猫姐乘胜追击,一把将那锦囊高高摇起,清冷女声响彻在这山川之间:
“我叫你一声金蟾,你敢不敢答应!”
幕僚哪里受得了这般羞辱,当下应了一声:
“呱!!!!”
“金蟾!”
“呱!!”
忽地,便不知何处来的奇力,那锦囊里似乎有什么成仙的秘密,在吸引着自己一步一步往里钻去。
便见那山体大小的蛤蟆精,钻进了一只锦囊之中,抽绳缩紧,收了口。
清净了。
猫姐收回九尾,拍了拍锦囊,嘀咕一笑:
“又给我家小镇子攒了件宝贝……偷油老鼠、子母蛟蛊,金相蟒蛊、还有一只蛤蟆精,嘿嘿……”
合计这锦囊就是个精灵球。
苗王颓势尽出,毕生所炼之金蛊,皆用了个干干净净。
再下去,就得燃烧道果、寿数,以求耳清目明,百汇奇力……
但那般,实在不值当。
虽说有重创甚至杀死这李家遗孤之机会,但自己也会死。
不,定然会死。
李镇缓缓落至苗王身前。
静静看着眼前之人,缓声道:
“臣服,或者死。”
苗王虽有傲骨,可反王之傲骨,必须摧之!
苗王抬头看着眼前三仙共立的恐怖身影,看着他一身黑褂上绣着的五爪金龙,终于道:
“李氏子,你胜了,但你可回答我一问否?”
李镇点头。
“你自苗地造反,定是沿着湘州北上,一路艰难险阻,仙家兵家,劳神伤力,若待你坐上了那位置,你……
是只想为李家报仇?”
李镇摇头,居高临下看着苗王:
“你且有眼,但无珠,我割据苗地一半乡土,掌下百姓何不乐哉。
轻徭薄赋,军民齐乐,连蛇蝎寨里的傻春如今都能吃上一口饱饭。
苗王,你既是草头王,定是起身于微末,定是遭受了大周的压迫。
你可回想起,你当年造反时候,本心是何?”
苗王沉默了。
事实确实如此。
镇仙王治下,百姓安居乐业,蛊赏生意兴隆。
自己派着探子打量,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我的本心……是为了让乡亲们吃上一口饱饭,让我娘不至于为了一口粗糠而出卖身子,让我父不至于充军时候偷一口荤腥吃而被乱棍打死。”
李镇看向苗王。
这世间草头王,不同于藩王。
藩王本就有兵权,在如今世道,割据的藩王若想造反,不过是上下嘴皮一碰的事,不过从藩到反的事儿。
而草头王,自是底层出身,一无所有,偏是靠着心头一口气走到了现在。
说实话,李镇还是有些佩服苗王。
自己若没有爷爷铺路,若没有猫姐相助,若没有这一身仙家凶神,想要走到与苗王平齐的位置,恐怕希望渺茫。
估摸爷爷看重的,估计也是苗王这般品质吧。
“这么多年,你终是失去了你的本心。”
李镇缓缓道,手中铜钱剑高高举起。
苗王缓缓闭上了眼:
“我愧对苗地百姓,愧对我娘,愧对父老乡亲。
镇仙王,你算计强过我,用兵强过我,本事更强过我,你尚年轻,这天下……
该你坐。
只是,我好歹是一介草头王,咱能给个痛快否?让我体面些走。”
唰!
铜钱剑的殷红剑光掠过。
苗王眼皮子跳了跳,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睁开眼,自己肩头上那只干死的力蛊金蝎被斩了去。
李镇撇下了铜钱剑,
伸出一只手:
“此后,你再也不是苗王,便是我的臣。
你的本心,我来帮你找回。”
苗王跪在原地,如同被秋风吹了一般,愣在原地。
他缓缓摸向李镇的手。
苗王俯首。
世间再无胜天王。
这偌大苗州,此后只一位王。
那些个东江兵,眼见大王跪了,幕僚被收走,如今也便没了念想,纷纷跪拜在地。
做个战俘,也好比死了强。
做完这一切,李镇看向那大批东江兵,冷声道:
“你们整日要冲杀之人,也不过与你们一般,都是苗人,都是你们的兄弟。
内讧,从来不会成事。
而今苗地一统,我要你们东江残兵,归入镇仙军中,你们不该整日囿于这一亩三分地。
该放眼的是,是天下!”
苗王本名武举,如今愣在了原地。
便连这些东江兵也愣住。
本以为会被当作战俘,要么坑杀,要么筑京观。
可却没想到,这位新王,竟然要将他们归入镇仙军中?
“想来,你们都是有家室之人,且回乡去吧,告假一月,一月后,在苗王旧址汇集。
你们可以体面地告诉乡亲。
你们没有战败,只是……
拜入了更厉害的镇仙军中。”
这些话,像春雨一般,化在了这些东江兵的心底里。
这位王,他可以杀人,亦可以救人。
这股臣服归顺的念头,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便是所有将士,纷纷跪地,齐声喝道:
“镇仙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镇仙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心理学有言,人在极度情绪化的时候,很容易遭受煽动。
李镇恰是利用了这一点,煽动所有东江兵,向自己归心。
眼前效果达成,如今便也要回去找自家那两位不省心的将军了。
“你……”
看着曾经的苗王,李镇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称呼。
老苗王心领神会,抱了抱拳:
“大王,末将名武举,断江道行,专精力蛊。”
“行,妥善安置这些人吧,本王……要去看一眼那两路军。”
李镇化作一道黑风,卷走了还在数宝贝的猫姐。
武举遣散了众兵士,坐在原地。
望着苗地十万大山,怔怔出神。
“本心……本心,先生,你说我的本心去了何处?”
……
……
……
冲喜河渡口。
金鲤出手,便是无敌之相。
这些苗江水兵,百来只大舟,数百小舟,如今都快翻覆。
万余人只剩三千,血水染尽冲喜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