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第一缕微光,透过破败的窗棂,刺破了冷宫的沉沉暗夜。
那光,像一把锋利的刀,照在薛明澜惨白如纸的脸上。
一声微弱的呻吟,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
沈禾一夜未眠,双眼熬得通红,闻声猛地惊醒。
她凑近了些。
只见薛明澜长而密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然后,缓缓睁开。
那双往日里总是燃烧着偏执烈焰的墨黑瞳孔,此刻,失了焦距,一片混沌。
像蒙上了一层浓雾。
他看着头顶的帐幔,眼神空洞,似乎还没从无边的噩梦中挣脱出来。
“水……”
一个沙哑破碎的音节,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沈禾心头一紧,连忙起身倒了杯温水。
她扶起他的上半身,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小心翼翼地,将杯沿凑到他唇边。
温热的液体,滋润了他干涸的喉咙。
他的神智,似乎清明了一丝。
目光,缓缓转动,最终,落在了沈禾的脸上。
他没说话。
就那么看着她。
眼神里,有茫然,有困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的探寻。
仿佛在确认,眼前的人,是真实,还是幻梦。
沈禾被他看得心头发毛。
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又翻涌了上来。
是怜悯?是愧疚?还是……别的什么?
她自己也分不清。
“你醒了。”
她率先开口,声音干涩。
“感觉怎么样?”
薛明澜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牵动了手臂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额上瞬间沁出冷汗。
他不能动。
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沈禾立刻明白过来。
此地不宜久留。
她当机立断,站起身。
“你躺着别动。”
“我带你走。”
她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快步走出冷宫。
片刻后,沈府的马车,就停在了冷宫最隐蔽的角落。
沈禾叫来两名身强力壮的婆子,将软得像一滩烂泥的薛明澜,连同被褥,一同抬上了马车。
“回府。”
她对车夫下令,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不,去薛校尉的府邸。”
马车里,薛明澜虚弱地纠正。
沈禾一怔,回头看他。
“不能给你添麻烦。”
他看着她,眼神里,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固执。
沈禾沉默了。
也好。
她确实不想让祖母和父亲,看到这副骇人的景象。
马车调转方向,一路疾驰,最终停在了薛明澜的府邸前。
安顿好他,又花重金请来全京城最好的外科大夫,沈禾才算松了口气。
大夫诊治后,连连摇头。
她留下足够的银两和楚玥给的金疮药,又仔细叮嘱了薛府的下人如何熬参汤,如何换药,这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离开了薛府。
幸好。
她想。
幸好皇后最近的心思,全在继妹沈娇那个“金贵”的肚子,和即将到来的中秋宫宴上。
否则,身为禁军校尉的薛明澜一夜未归,宫里早就闹翻了天。
这也算,给了他一丝喘息之机。
***
从薛府出来,沈禾却没有回府。
她让马车一路向西,停在了京郊的青山下。
这里,长眠着一个人。
一个她曾以为,会是自己一生归宿的人。
青山书院院长,严青修。
她的先生。
墓碑前,干干净净,显然时常有人打扫。
沈禾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的石碑。
“先生。”
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
“我来看你了。”
“先生,我最近……很乱。”
她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和迷茫,都倾诉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问出一个天大的秘密。
“先生,我前几日,救了一个少年。”
“他叫阿笙。”
“他……他叫我‘玲珑’。”
玲珑。
沈禾的眼眶,彻底红了。
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先生……”
“那个人,是不是你?”
“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死?”
风,吹过山岗,呜呜作响,像是在回应她的悲鸣。
可墓碑,依旧冰冷,沉默。
就在这时。
一个清朗又带着几分惊讶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阿禾?”
沈禾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只见一个与严青修有着七分相似,却更显青涩阳光的少年,正站在不远处,满眼错愕地看着她。
严青义。
严青修的亲弟弟,与她一同长大的情分。
“青义?”
沈禾连忙擦干眼泪,站起身,有些狼狈。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严青义快步走过来,眉头微蹙。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兄长的墓碑上,又看了看沈禾通红的眼睛,瞬间了然。
“又想我哥了?”
他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心疼。
“嗯。”
沈禾含糊地应了一声,心跳却如擂鼓。
她看着严青义,一个疯狂的念头,抑制不住地冒了出来。
“青义……”
她抓住他的袖子,眼神灼灼。
“我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同我说实话。”
严青义被她的郑重吓了一跳。
“怎么了?”
“先生下葬那日……”
沈禾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谁。
“你……你在场吗?”
“你亲眼……看到他入棺了吗?”
“什么?”
严青义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震惊地看着沈禾,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阿禾,你胡说什么?”
“你怎么会问这个?”
“我……”
沈禾语塞。
她该怎么解释?
说她遇到了一个疑似先生没死的少年?
说她重生一世,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
不能说。
说了,只会被当成疯子。
她定了定神,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我……我只是最近,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很像先生的人。”
严青义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那股震惊,化为了无奈的怜惜。
他抬手,想像小时候一样,揉揉她的头发,却又觉得不妥,只得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傻阿禾。”
他叹了口气。
“定是你思念太过,看花了眼。”
“人死,又怎么可能复生呢?”
“我哥他……是真的走了。”
沈禾的心,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是吗?
真的是……思念太过吗?
可阿笙那声“玲珑”,那双酷似先生的眼睛,又该如何解释?
不。
她不信。
这世上,连重生这等离奇事都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那么,死而复生,又有什么不可能?
看着严青义那笃定又带着怜悯的眼神,沈禾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
她只是将那个怀疑的种子,更深地,埋进了心底。